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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浩:“父亲”像是一件制服

作者: 出版日期:2014.02.22 点击数:0

【报纸名称】:燕赵都市报

【出版日期】2014.02.22

【版次】第17版:悦读周刊

【入库时间】20140330

【全文】

本报记者 肖煜

“父亲”形象在中外文学史上经常出现,是很多作家热衷塑造的人物,而像李浩这样执著地书写“父亲”这一形象的却不多见。在其二十余年的写作生涯中,“父亲”一次次出现,从某种意义上说,“父亲”已经成为李浩的“约克纳帕塔法”、“高密东北乡”,“我致力把它强化成一系列的建筑群,而《镜子里的父亲》是其中综领性的建筑。”

长篇小说《镜子里的父亲》征用了“镜子”这一富于象征意味的意象,通过一系列镜像的叠加,虚影渐渐消失,最终呼唤出一个接近真实的父亲形象。当多个镜像叠加时,如作者所言,它成了一个支点,并组合成了一个处在历史挤压中的破碎的、尴尬的、艰难的、普通的个人生活史。而这部小说也是李浩现有的写作中最为浑浊、繁复、多意的一部书,“我写着这本书,从庞大的自信开始,从和上帝的博弈开始,从建造一个百科全书的意愿开始——— ”

1

有了镜子,才有了这篇小说

记者:为什么会选择镜子这一道具来折射父亲的不同面?

李浩:我在小说中其实已经说出——— 我明白你的意思,是想让我更加详细地进行阐释。如果追溯的话,对这篇小说的写作,我前期的准备大约有十几年。但一直找不到出口。选择镜子,完全是种意外,是作家、《十月》的编辑宁肯给我打电话,谈刘建东的小说,在反复的赞赏之后他偶尔提到,《一座塔》中本是两条复线,但其中一条复线没有用足,似乎可以加强——— 就这句话,忽然让我有茅塞顿开感,虽然这话并不是针对我来说的,和我准备的这部书没有任何关联,但就是这句话,让我找到了镜子。

我一向把写作看成是放置在自己身侧的镜子。而在这里,镜子的功能还有些像笔记本和摄像机,它负责记录。有了镜子,我就可以用碎片化的方式展示父亲的不同生活时段以及不同侧面,小说,也就因此获得了复调。镜子,还有哈哈镜,三棱镜——— 哈哈镜,它可以夸张,变形,让我在语调中可以戏谬可以荒诞;三棱镜,则可把“父亲”身上的光谱进行分解,在某一段,某一节,我可以专注于他性格和内心里的某一点加以追光而不讲其余——— 可以说,有了镜子,才有了这篇小说。

记者:在小说中,你设置了普通的镜子、魔镜、哈哈镜等,通过叙述者“我”与魔镜展开对话,争执,把故事打断,进行阐释甚至颠覆,这让我想起不久前召开的“河北四侠”作品研讨会上杨庆祥老师对您小说推进节奏的评价,他说,你的小说推进的节奏和别的不太一样,你先走几步绕回来,又走几步又绕回来了,导致你的小说就像长了很多年的树,有很多的年轮,所以你的小说很有密度。你怎么看待这一评价?

李浩:我觉得他说的挺好。我个人都没有如此注意,但他一说,我想还真是这回事儿。如果阐释它,我想这可能是诗歌创作带给我的,我从诗歌写作中的某种获益。是的,它在迂回中获得密度,重量,回味,并获得诗性。当然这是我期待做到的。

我也发现,我似乎在许多的写作中,不自觉地如此。这变成我的某种标识,可我之前并不自知。

记者:书中的“父亲”对作家有一段评价:他们是职业说谎的人、胡思乱想的人、胡说八道的人,播种毒草或给自己和家庭制造麻烦的人……这是你现实中的父亲对作家的真实想法吗?

李浩:哈哈哈当然不是!愿我父亲原谅,这是我的诬蔑!我父亲是中文系毕业,还是看重作家的,否则,在他订阅过的书刊里也不会出现像《人民文学》、《中篇小说选刊》这类的杂志了。不过,我的诬蔑也并非完全的毫无道理,在我记忆中,他多少表达过类似的想法,尤其是对我的写作,他的警告是,别乱写。他一向言简意赅,并不做解释。

书中的父亲和生活中的父亲部分重合,而有一部分属于我对他的猜度和虚构。我的这部《镜子里的父亲》并非关于我父亲的生活传记,我希望写下的是他和他们,是他们那一代人的集体命运,在他们的DNA中也有我们的影子;我想要书写的是他们,那些来自农村、上过大学的所谓“知识分子”,他们的随波,他们的不思考,他们的爱和怕,他们在命运中的沉浮和甘愿。等等。

我的父亲,中文系毕业,却选择教化学和体育。选择无所事事——— 我并非用错了词,某种的无所事事是他的选择,尽管这里面肯定有着不甘。他对文学的态度是矛盾的——— 我知道并非只有他一个人如此。

2

我着迷“父亲”身上的那些背负

记者:书中有一段“我”与父亲的关系的叙述:即使到了现在,我已年逾四十成为了一个男孩的父亲,在我和父亲之间还有一条巨大的鸿沟,我曾试图逾越,向这条大沟里面堵塞经过准备的言语、行动,心平气和,推心置腹,但是从未达到想要的效果。这是你与现实中父亲的关系真实写照吗?这部书是否是你与父亲沟通的一种方式?

李浩:是的。的确如此。这是真实的。很可能,我和我父亲的沟通也只能如此了,这当然是个遗憾。我知道,他的肚子里装着一肚子的想说要说,可他选择沉默,这个沉默不只是针对我,也针对任何一个人。在写作这篇小说的时候我曾想撬开他的嘴巴,经过数次的努力但最终获得的很少。有诸多的人、事,他都没有遗忘,他有很好的记忆力,有很好的逻辑能力,可就是不肯说出。至于《镜子里的父亲》……我把书放在家里了。

记者:你的父亲怎么评价这部作品?

李浩:我父亲从来对我的写作不发一言。一向如此。我的书,之前的书,也曾放在家里,我猜测他肯定偷偷看过,但选择装做从来不读。这也是他性格里坚硬的部分,我也无法强迫他。

我想我得不到答案。

记者:在你的写作生涯中,父亲形象多次出现,《蹲在鸡舍里的父亲》、《英雄的挽歌》、《如归旅店》、《父亲,猫和老鼠》再到这次的《镜子里的父亲》,你为何如此执念于“父亲”的形象?

李浩:在我看来,“父亲”像是一件制服——— 它具有强烈的象征意味,尤其是在中国这个父权过重的社会中。我关注“父亲”是因为在他身上有着巨大的、复杂的背负,他不仅仅是在我们生活中最先出现的那个男人,还因为他具有象征性,象征历史、政治、权威、力量、责任,象征经验,面对生活的态度,象征我们生活中需要正视无法回避的坚固存在。我关注“父亲”,还因为个人的阅读和写作趣味,在我20余年的写作生涯中,父亲一次次出现,并且可能还会继续出现。除了你提到的,我还曾写过《乡村诗人札记》、《父亲树》、《父亲的奔逃》……

让我着迷的是“父亲”身上的那些背负,它是象征,寓言,文化,是我们应当认知却总是习焉不察的“幽暗的区域”。我对父亲的书写在某种意味上来讲也是对我和我们的书写,我要书写的,不只是那个具体的“父亲”,而是父亲们的生活和生活态度,以及对这态度的思考和反问。巴尔加斯·略萨曾说过,“本质上决定一部小说真实与否的不是那些轶事;小说是写出来的,不是靠生活生出来的;小说是用语言造出来的,不是用具体的经验制成的。事件转化为语言的时候要经历一番深刻的变动。”——— 我的父亲系列,是经历了复杂而深刻的变动之后的结果。

3

诗歌,是我的“私”

记者:在这部长篇的最后,你选择用一首诗作为结尾:“复数的父亲和具体的父亲/在玻璃中多次折叠,穿越时间、命运、风霜和意义的狭隙/墨点一样,落向积累的白纸/消失于镜子,又从镜子中出生,他躲闪,涂改,不断修正/依然怀有对镜子的恐惧……”尽管这些年你创作的诗歌作品数量不多,但可以看出诗歌对于你写作来说还是占有相当位置的,能否谈一下诗歌写作在你写作中的意义?

李浩:谢谢你注意到它。谢谢你给我机会让我谈论诗歌写作。我一直感觉自己本质上依然是个诗人。诗歌带给我的,怎么评价都不过分。我一向感谢诗歌给我的滋养。

诗歌,给了我对语词的敏感,对节奏的敏感,对美的敏感,对细微的敏感;给了我对情绪营造上的技艺和能力;给了我文字的格,给了我对个人和世界的审视,给了我超越。诗歌,也给我所有的文字注入了诗性——— 我很看中这个诗性,我认为它是所有艺术都需要达至的高点。我在小说中的许多技艺都是从诗歌中借来的,当然,我的小说写作多少也影响到我的诗,譬如你引用的语句。在这篇小说开始之初,我就准备,它的结束结束在一首诗上——— 这一点,甚至比我对故事的思考都早得多,也“固执”得多。我想到,它要配合故事,配合我对命运和人性的思考,要有一种统摄并要阔大繁复……在写完这首诗,也就是完成这部小说的时候是凌晨一点。是夜石家庄大雪。我在窗前坐着,一直坐到近六点钟……

诗,和小说,和我的评论文字,都是我对我,对世界,对社会和文学的表达,当然各自侧重有所不同。诗歌,我还在写,不过,它们不再用来发表——— 我的诗,更多的变成一种“私”,是自我和自我的交流,也更多地片段了。但我珍视它。

记者:评论家在谈及《镜子里的父亲》时不约而同地强调了作家的历史观,那么这部作品通过对于叙述者“我”的家族成员在当代中国的苦难命运的描写与展示,你想表达怎样的历史观?

李浩:“我把我的思想寄托于这本书中,我不知道用其他的方式表达。”———书中我引用过卡尔维诺的这句话,现在,我能说的也许还是这句话。没错儿,在这里,这部书里,我较为全面而强烈地带入了我个人的历史观,但它粘融于故事中,每个语词里,我无法——— 米兰·昆德拉曾说过,小说应当是一种复杂性的综合性的艺术,如果它能够通过几句话或者一本社会学、政治学的小册子来说明的话,那它的有效性就部分地丧失了,因为别的学科可以替代它。它存在,是因为它有不可替代的部分,包括某些可以意会却难以“翻译”的东西。请原谅,我不想把我在文字中浸或渗的那些东西抽出来晾晒,它很可能会造成水分、滋味的流失——— 我的历史观、哲学观和文学观都含在我的这部小说里,借此,我也做个广告,希望朋友们能够自己去阅读,自己把它找出来。

记者:最后是关于读者的问题,在《代后记》中你把你想象中的读者设定为刘建东、宁肯、余华、莫言、李敬泽甚至是福克纳、卡尔维诺等。你想象中的读者为什么都是专业人士,而不是普通读者?在一个访谈中你谈及《镜子里的父亲》时,你说这部小说在叙述上有大不同,以往小说语调多是大提琴,而这次试图众声喧哗,使用的是交响乐。当然,它的读者不会是多数。对于作品的读者,为什么会有这么悲观的判断?

李浩:我当然期待自己能有广泛的阅读,能带来版税和声誉当然更好啦!但我,不希望在自己喜爱的文学中有任何的曲媚,所以我必须调低自己的期待。我希望我能做的,是那种能够影响作家的作家,而对它的致力就必须要舍,有舍。反正,在中国,做普及的作家太多了,不缺我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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