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洪兴:颠覆传统农业的回乡梦
【报纸名称】:
【出版日期】2013.07.26
【版次】第09版(大众周末)
【入库时间】20130930
【全文】
啃一口自己亲自种植的水果玉米,又香又甜。一时间姜洪兴似乎忘记了推广过程中的种种艰辛。
“田里有小虫,自然就有青蛙,然后还会有老鼠、蛇、蜻蜓、蝴蝶等各式各样的昆虫与动物,能够体现出自然的生态景象,现在大陆很多的田里什么动物也看不到,因为没有蜜蜂,苹果授粉也需要人工。”
本报记者陈巨慧本报通讯员蒋惠庆张家斌
7月16日午后2点,折折转转中,记者在无棣县柳堡镇郭义村南的荒野里,找到了那片隐藏在高草间的水果玉米田。黑色网织带搭起的遮阳棚里,几个人浑身“冒着热气”。
记者刚一下车,手里就多了根剥皮、削头的玉米。
“有虫的地方削去了,尝尝鲜。”塞玉米的,正是在这片盐碱地上种出香甜水果玉米的台湾商人姜洪兴。
“直接生吃吗?”手中的玉米晶莹娇嫩,可记者还是没有“开啃”的勇气。
“放心吃。”姜洪兴浅浅一笑,台湾普通话标准得像是琼瑶剧里钻出来的人物。他的样子也是印象中典型的台湾中年男子形象,身形高大却没有发福,眼镜的衬托下,整张脸都透出一股儒雅之气,只是皮肤有些渐变的深色沉积,一双大手尤为粗黑。
记者小心翼翼地咬了口玉米,甜美的汁液顿时盈满口中。“真甜!”
姜洪兴会心地笑笑,将马扎让给记者,自己则坐在袋装玉米堆成的“沙发”上,跟记者聊起这片让他既爱又怨的玉米田。
“小学生”的尴尬
日头火辣辣地炙烤着大地,遮阳棚里闷热异常,风也不知躲哪凉快去了,半丝影子都没有留下。身穿背心、长裤、雨靴的姜洪兴,此时也正体会着热、很热与非常热之间的“混搭”。
“穿雨靴很热吧?”记者问。
“还好,习惯了,下地都是这样穿。”
“今年种了多少玉米?”
“一百亩,郭义村两片地80亩,阎家村一片地20亩。”
“连成一片不是更好管理吗?”
“品种不一样,我现在还处于试验阶段。我来的主要目的,第一个就是改良盐碱地,因为大家都对盐碱地没招,我认为,利用有机的方式,可以用很低的成本把它改良过来,而不是一般的大水漫灌,或者挖沟排埋管等,那都不是农民所能够负担的,成本很高,也把土地弄坏了。所以我针对土壤的特性,专门制作了有机肥,去调整它的酸碱度。比如这边的碱度可能达到8.6,那我们的有机肥就可能用得比较酸一点。中和酸碱度的同时,也肥沃了土壤。”
姜洪兴说,帮老百姓改良盐碱地,你告诉他们怎么做,他们不一定会做,必须先做给他们看。“所以我来这边承租了一百亩,试试看能不能改良它。从目前来讲,我虽不是十分满意,但是ok,我知道这个地我能够对付它,只要有水就行。这里说的水是甜水。”
“甜水很难找吗?”
姜洪兴摇摇头,“这些地完全没有水浇条件,有机肥行不开,水果玉米的品质也受到了一定影响。一般情况下,一亩地种三千株水果玉米,一株可以长两穗,但今年长两穗的不到40%,大部分只长了一穗。这种水果玉米可以长到1米7,但是现在最多也就长到1米2,本来它应该是‘中学生’,现在它只长成了个‘小学生’。”望望地里那些“不够个儿”的玉米株,姜洪兴怅然地说,“水不到位,我一点辙都没有。今年这些地一次也没浇过,4月份我来的时候买了10个抽水泵,整套的浇灌设备都买了,都没有用上。”
“来之前没了解到这样的情况?”
“我们是去年春节的时候过来看的,那时候沟里的水是满的,水是甜的,哈哈,因为下雪嘛,雪水是甜的,并且当时计划前面的水库6月份就可以蓄水的。这些条件太好了,这片盐碱地还怕什么?只要有水不就马上改过来了嘛?但是你看现在脚底下,有些黑黑的有机肥都没有变过来。因为没有水,撒到地上的肥都没有充分发挥。”
记者看看脚下的土地,果然有一块块未溶解的黑肥,而地上一片片的白花,则是盐碱地的标志。“现在水库还没修好?”
“修好咱也不一定能用,人家是供应工业用水的,村里和镇上正在积极协调。”
玉米与水果的距离
尽管遭遇了无水可浇的尴尬,可姜洪兴和他的水果玉米田,还是给当地老百姓带来了不小的震撼。
郭义村早在2003年就采用挖筑式修建台田、排水沟等方式对村南的2000多亩荒碱涝洼地进行了初步改良,过去一直都是承包给群众种植棉花,虽然产量不高,也能勉强有点挣头。去年8月3日的“达维”台风,彻底打碎了农民的致富梦。今年春天,几乎没有人愿意承包这片土地,纷纷选择外出务工。就在这时,姜洪兴来了。
“姜总是为农民造福来的,为农民致富来的。”受雇在玉米田掰棒子的郭义村村民高立娃给姜洪兴扣上了大高帽,“我家的7亩多地种的棉花,如果赶好了,一年一亩地能挣千数块钱,还不算工钱。这个水果玉米一年可以种三季,比种棉花强多了。他这个地是浇不上水,我们家的地条件比这边好多了。”
“姜总来的时候,好多人都不理解,农民家里种的地里都没有草,都得打药。姜总的玉米地里草比玉米还要多,还要高。有人就说,人家都打药,你为什么不打药?他说你不懂这个,咱这就叫纯有机的了。这片地一点点药也没打,一点点化肥也没有。”
“之前村里人过来溜溜,都说,他赔了,连个棒子都没长。可7月6日采摘那天,他们过来的时候说,哎,从哪长了这么大的玉米?他们根本就想不通,这玉米个儿都没长起来,怎么能结棒子?!”高立娃自顾自地说着,一起干活的孙振銮也时不时地帮个腔。
“听说前几天你去滨州的大超市推销水果玉米去了?效果怎么样?”雇工裹得严严实实地继续下地掰棒子,记者将问题抛向许久没有言语的姜洪兴。
“不太好。有的给他们品尝,他不尝,说玉米生的不能吃,你告诉他能吃,也坚决不吃,很固执。有的说那不就是个棒子嘛,都是那个味儿。有的说,什么有机不有机,还不就是这么个东西嘛?有机也看不见。还有的老百姓现在接受的是一块钱一个的,因为市面上有一块钱一根的甜玉米,也叫水果玉米,但是它和我的水果玉米不一样。老百姓就说,街上有,一块钱一个,你这10块钱一个,不接受。”
“在超市卖10块钱一个吗?”
“促销买一赠一。”
“卖了多少?”
“还没统计出来。带了400只去。超市给我们在水果区做推广,摊位都不要钱,就希望把这个东西引进去。但是当地的老百姓接受得不好。他们正在安排我们去济南,可能市场会好一点。”
“那一个水果玉米的成本是多少?”
“一亩地我最少投入2500元,一亩地产3000个棒子,再加上运费什么的,一个最少一块多钱。”
“那卖10块钱一个利润还挺高的。”
“那是零售,批发不可能那么高。但是我们必须把末端市场做出来。这种玉米在上海超市卖到十六七块钱,是直接从台湾运来的。”姜洪兴说,让水果玉米直接进超市是最好的销售途径,剩下小一些的,可以用来做玉米粥、玉米粒,像他们这个品种“吉珍”的甜度最高可以达到23,大陆做玉米罐头的水果玉米收购价大概在3-6毛一斤,我们的收购价是1块7,差别很大。
弃商从农恋“百合”
其实,村民们心目中这个能改良盐碱地的“神农氏”姜洪兴,是半路出家投身农业的。1957年出生于台湾的姜洪兴,大学时读的是经济与企管的双学位,毕业后,与朋友合伙开起了电脑公司,1984年,他把分公司开到了美国,并修读MBA学位。1988年全家移民加拿大,从事消费型电子产品行业。1998年,姜洪兴一家回台湾处理杂事,正好赶上了台湾“9·21”大地震,父母在地震中不幸受伤,姜洪兴便留在台湾照顾老人,并受雇于政府,帮助台湾原著民灾后重建。他看到台湾农民因为常常打农药,慢性中毒,有人年纪轻轻就死掉了,大胆提出了“颠覆传统农业”的超前思路,希望转变传统种植模式,让农民有钱挣。2003年,他毅然辞去政府任职,放弃了从事数十年的电子商业,当起了专职农夫,有了自己的农场和生物科技公司。
姜洪兴从台湾跑到无棣这个鲁北小城种玉米图的到底是啥呢?
“因为这里的地比较多,能扩开。”
“建水果玉米的种植基地?”
“其实我是想种法国百合的。大陆也有,叫做朝鲜蓟,或者菜蓟,一般都是用它的花苞做罐头用。法国百合有保护肝脏和降低胆固醇的功效,现在对于法国百合的需求量很大,我在台湾就是做这个的,因为我是台湾唯一能够把它种得有模有样的人,并有5个产品专利,做茶、做胶囊、做复方药,都有。”
“在台湾的盐碱地上种法国百合?”
“台湾没有盐碱地,我在台湾都种在1500米的高山上,各个农场都是通过欧盟认证的。因为它对气候、对昼夜温差都有一定要求,在台湾我要找一块干净的土地做种植,很不容易。我回台湾几年了,现在只有一百亩的土地。而台湾的统一、康师傅几个大的饮料企业,他们对我做的百合茶非常感兴趣,但我的数量始终供不上。光供应台湾本岛,一年就至少需要200吨的百合茶干物料,那我就必须种到2000多亩地。我祖籍山东,母亲是威海文登人,她想回山东老家看看,我也决定跟着一起回来。”
“在台湾租地费用会不会很贵?”记者问。
“一亩地大概6000元人民币。”
回到老家后,姜洪兴的第一个基地建在了蓬莱的一座山上,所种植的20亩法国百合取得了成功,制成的百合茶口感甚至比台湾的更好。可无奈山下都是农户的苹果树,他的土地扩展计划未能成功。“到无棣真是机缘巧合,没想到,这边的土地这么多,一整就是几千亩。
姜洪兴说,其实他已有了一个种植基地的规划,法国百合、水果玉米只是很小一部分。“既然我要带动村民,那一年四季就要有不同的特色,吸引游客过来采摘、旅游,过来举行各种活动。这样自然而然就可以带动村民,提升他们的收入。”
“种植百合的收益很高吗?”
“如果制成最终产品,每亩的收益有17万。如果农户跟我契约种植的话,一亩地一个月可以采收1000公斤叶片,每公斤会以2元人民币的价格来回收,夏季可以连采5个月,这样光卖叶子每年一亩地的收益就是一万元。法国百合的花苞在北京卖到六七十块钱一个,按照我的技术,法国百合每年可以开两季,每株可以开18-24个花苞,这样算起来,收益还是很高的。”
“会在这里种法国百合吗?”
“今年育了很多法国百合的苗,最后都死了,没有水源,不能种。”姜洪兴轻轻叹了口气,并不掩饰自己的惋惜与心疼。
好的东西要留在山东
太阳西移,风也忽地吹来,暑意渐消。
姜洪兴告诉记者,他要去地里把掰下来的玉米背回来,雇工背不动了。
记者应声好,也随之走进了地里。杂草丛生的玉米地牵绊不断,深一脚浅一脚,不一会儿就被姜洪兴远远地甩在了后面,索性摘下一串串随处可见的野葡萄,嘬了起来。不多会儿工夫,姜洪兴扛着满满一编织袋的玉米走了回来。来来回回几趟,脸颊、脖子上都滚涌着大颗的汗珠,身上的背心也变得汗泥交加。
“哈哈,野鸡妈妈吃饱了,带着孩子出来了。”刚刚坐下来休息的姜洪兴,忽然兴奋地叫起来,“看,还有一只!。”记者顺势看去,果然看到大大小小的野鸡正排成一路纵队从玉米田里钻出来,大摇大摆地晃过“马路”,根本就没把我们这些坐在不远处的“庞然大物”放在眼里。
“地里的好多玉米都让野鸡吃了,你看,这些都是。”姜洪兴拣出两个被啄了的玉米,让记者看。“看来它们也喜欢绿色食品。啃吧,它们吃剩下的我们再吃。”
姜洪兴说,有机种植让他学到了不少东西,也享受到了不少乐趣,“田里有小虫,自然就有青蛙,然后还会有老鼠、蛇、蜻蜓、蝴蝶等各式各样的昆虫与动物,能够体现出自然的生态景象,现在大陆很多的田里什么动物也看不到,因为没有蜜蜂,苹果授粉也需要人工。我希望把一些好的种植观念带到大陆。”
“可是,这些杂草不会抢占作物的养分吗?玉米上的虫子会不会引起一些消费者的反感?”记者有些不解。
“哈哈,草我拔过,可是一场雨之后,又长出来了。下一茬我就不会允许它生虫子了,我就会用我的手段来对付它。我有生物防治技术,我种了些毒蛇辣椒,它是在有机农业中非常有力的一项驱虫武器。我也准备杀草,但绝对不是用除草剂,这些都是通过欧盟认证的,我打草,用的是冰醋酸,也就是我们吃的白醋的浓缩液。把它稀释后,打到草上,很快就枯了,还可以中和土壤的碱度。这些在大陆都不太有人用,要做到有机,真的少不了这些武器。我们之所以在这种玉米,就是为了带着这些村民干,让他们学会怎么叫有机种植,怎么样不用农药,不用化肥就能种出好的东西来,将他们从繁重的打药劳作中脱离出来。”
天色渐晚,姜洪兴要将分装好的水果玉米用家用小车送往镇上的冷库。“这些玉米我们要先预冷,降低它的呼吸作用,在进行呼吸作用的同时,它的甜度会消耗掉一些,所以必须放到冷库去。”送完玉米,记者随车来到了姜洪兴在村里租住的民房。
这是一处沿街的房子,新建或新装修过,气派敞亮。屋前的院子里是各种蔬菜,有熟悉的黄瓜、茄子、西红柿,也有第一次见到的法国百合、高丽菜、青花笋,但无论什么蔬菜,叶片都被虫子雕琢成了镂空的“艺术品”。
姜洪兴的母亲与他一起住在这里,已是87岁高龄的她气色红润、干净利落。对小儿子的事业,她极为支持,说住在这里一切都好,只是看病稍有不便。
姜洪兴告诉记者,最近他们也在看其他适合种植法国百合的地,“昆明那么远都去看了,但家里老太太还是希望,好的东西要留在山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