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平伯与《牡丹亭》
【报纸名称】:
【出版日期】2012.07.10
【版次】第11版:副刊
【入库时间】20130610
【全文】
两年前,我在遂昌汤显祖纪念馆参观,正端详悬挂于正厅的汤显祖画像,乍见题款处有“德清俞平伯赵雪斋书”,顿生一种恍如隔世又偶然重逢的欢喜。像出自清道光十八年(1838),为江都陈作霖所临,当是俞平老旧藏。问人,曰平老家人捐之,且此像是汤显祖唯一存世写真,加之有平老手泽,弥足珍贵。
俞平老素喜昆曲,最倾赏《牡丹亭》,称其为“独有千古”之作,“读之数十遍,其中数折又歌之数十百遍”,又写数文研讨。《拾画》、《惊梦》和《折柳》几折是他最拿手的曲目,但凡有雅集,他都要借机唱几声。他的歌喉不亮,但拍曲的功夫很老练,尤长于司鼓,是当时真懂昆曲者。他认为昆曲最好的表达就在于演,谨守旧谱或只用诗文唱和,都不是好方法。既是要演,应在保存原来优秀传统的基础上,使其相当的通俗化,使今人易于接受,在社会有一定反响。《牡丹亭》的艺术审美就摆在那里,只看剧本读戏文看不到实演并不能算欣赏,何况这个剧本一点不离奇,演起来那才叫活色生香,宛如新制。
平老对《牡丹亭》之爱是陪伴其一生的。他在北大读书时就沉浸在其中,并希望世人能共享其美,以后尤感时不我待,意欲改变《牡丹亭》有本无剧的状况。上世纪五十年代初,他就开始用眼光和艺术处理来考虑《牡丹亭》的现代传承。为此,他继“谷音社”之后第二次发起爱昆曲者结社,活动地点为其寓所老君堂,社名曰“北京昆曲研习社”(时1956年8月),并亲拟《章程》和《同期公约》。曲社草创之初,他一面要社员围绕《牡丹亭》多谈看法多做研究,自己更专门作了《看了北方昆曲的感想》与《杂谈〈牡丹亭·惊梦〉》,前篇指出《牡丹亭》改编之原则,“文人书房里的空想,从舞台上的实践而得到纠正;剧本的改编亦因参照了研究的成果而更加圆满。这样就可以避免‘原封不动’和‘任意妄改’的两种偏差”(见1957年2月11日《人民日报》);后者主要就剧本做若干解读,兼谈唱演意见,几近万言,分“关于《游园》一般的看法”、“杜丽娘怎样醒的”和“唱演方面修改的商榷”等四节论述,发表在《戏剧论丛》1957年第3辑上。一面付诸行动,与华粹深精心整理校订十一出《缩编全本牡丹亭》,摆脱了原本冗长的结构与虚有的时长,以整剧、全景呈现模式恢复了该剧的舞台生命。使他倍感欣慰的是,经全社的通力合作,这一缩编全本很快在1957年10月15日得以试排。演出《牡丹亭》是他包括那一时代昆曲迷长期以来的最大心愿,乃因清朝以来的文化专制和其它因素,留在舞台上的仅有《游园》、《寻梦》等局限的几出,他早看出问题来了,这根本不是《牡丹亭》,他心目中的《牡丹亭》应如是:“似曾相见见还羞,亦有人儿似此不?错被高堂来唤醒,梦魂何处慢停眸。”是有整个情节又使人意犹未尽的。
1958年1月22日,新版《牡丹亭》被推上舞台试演。是年10月2日(时为纪念汤显祖逝世三百四十周年),俞平老组织了周铨庵、袁敏宣等曲家在北京王府大街文联大楼礼堂试演。当日观演者众多,周恩来总理亦亲临观看。演出结束后,总理与演职人员合影,只找不见一个人,后来有人发现平老确乎就在台上,只碍于他的性情,取了自家的三弦下去了。对此,总理笑说他是书呆子。翌年10月3日、8日,曲社作为当年唯一参加国庆献礼的业余社团,在长安戏院公演《牡丹亭》两场。4日,第二场还未演,他便迫不及待地在致艾德林(苏联汉学家)的信中报告了此消息,“昆曲研习社积极活动”,将“演出全部《牡丹亭》,社中同志都很兴奋”。当然,那一刻,最兴奋的莫过于平老自己,还有《牡丹亭》从此热演不息的典范精神。《牡丹亭》的青春应是一个永无止境的生成的过程,俞平老为此开了个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