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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苏州话表述杜丽娘,真的很过瘾——坂东玉三郎上海演绎《牡丹

作者:王寅黄艳 出版日期:2009.11.26 点击数:0

【作者】 王寅 黄艳

【报纸名称】:南方周末

【出版日期】2009.11.26

【版次】文化

【入库时间】20130730

【全文】

“苏州话真的太难了,还好我不会普通话,反而少了道障碍。当我在舞台上用苏州话表述杜丽娘时,真的很过瘾。”坂东玉三郎说。 图/南方周末记者 王寅

排练中的坂东图/南方周末记者 王寅

坂东玉三郎与法国著名编舞家莫里斯·贝嘉合作图/坂东玉三郎写真集

坂东玉三郎与俄罗斯舞蹈家巴拉什尼可夫合作图/坂东玉三郎写真集

坂东玉三郎与苏州昆剧院演员排练《牡丹亭》图/南方周末记者 王寅

“杜丽娘是一个很难掌握的角色,这是作家晚年在阅尽了人间哀乐的时候写出来的故事。这是汤显祖的梦,也是我的梦。”坂东玉三郎对记者说。

11月17日至23日,坂东玉三郎在上海兰心大戏院用汉语演出昆曲《牡丹亭》。梅兰芳、俞振飞都在兰心大戏院演过。“在兰心大戏院,我想把当年辉煌的感觉恢复出来,现在很难找到那样的剧场了。现在的新剧场越来越大。”坂东玉三郎说。

中日版的《牡丹亭》将全本五十五折简化为两个半小时完成的七折。不会中文的坂东玉三郎这次担纲七折《牡丹亭》中的杜丽娘,前两次在京都和北京演出的是四折。

你要慢些,再慢些

坂东玉三郎有着极其柔软轻盈的脚步,他习惯于无声地移动,在舞台上是这样,在生活中也是这样。

11月14日下午,身穿黑色中式对襟上衣的坂东玉三郎从福冈飞抵上海浦东机场。轻服简从的坂东玉三郎只有五个行李箱,并无去海外演出要带上四十多个箱子,连睡觉的床也运去国外这样的做派。惟一不同的是,坂东玉三郎下了飞机,就开始哼唱起《牡丹亭》的唱段,一路走出机场。

一坐在开往酒店的车上,坂东玉三郎就兴致勃勃地取出《牡丹亭》的剧本,问坐在一边的执行导演靳飞“汤显祖”三个字的读音。还向记者询问“秀才”的上海话如何发音,有着灵敏听觉的坂东玉三郎立刻辨识出上海话和苏州话的细微差别。练习了两年《牡丹亭》的坂东玉三郎不无自豪地说,我现在已经可以分辨出郊区的苏州话和市区的苏州话的不同发音。

坂东玉三郎在车上轻轻哼唱着《牡丹亭》的唱词,眼神也变得迷离起来。坂东玉三郎说,我在交通工具上背词背得最快。所以,坐车的时候,坐飞机的时候,坐船的时候,都是我背词的最好时候。经过两个月的反复演练,坂东玉三郎已经拿下了《写真》和《幽媾》。在北京和京都的演出中,坂东玉三郎出演了《游园》、《惊梦》、《离魂》、《回生》四折。而此次在上海的演出,坂东玉三郎又加了《写真》、《叫画》和《幽媾》三折。

坂东玉三郎是个细心人,南方周末记者坐在坂东的前排回身给他拍照,坂东玉三郎注意到挂在座位椅背上的背包,他担心背包带对拍照有所妨碍,立刻取下背包放在腿上,并歉意地微笑。

经过卢浦大桥,坂东玉三郎一眼就看见了世博会中国馆,用手指去。明年世博会期间,坂东玉三郎将再访上海,他将与能乐大师关根祥六和梅葆玖合作演出,以歌舞伎、能乐、京剧同台演出《贵妃醉酒》。

坂东玉三郎下榻花园饭店,这里与演出《牡丹亭》的兰心剧院一步之遥。下午五点,坂东在房间用了简单的定食,餐后,他俏皮地用《牡丹亭》中的台词说道“稍睡片时”。

坂东玉三郎生于1950年4月25日,幼年时因为歌舞伎演出吸引而立志从艺。尽管右腿患小儿麻痹症,但掩盖不了出众的才华,坂东7岁初次登台,饰演《寿子屋》中“小太郎”,25岁时正式获得第五代坂东玉三郎的袭名。

坂东玉三郎的祖父十三世守田勘弥曾于1923年率团访华,与梅兰芳同台演出,并与梅兰芳结下了深厚友谊。

祖辈与梅兰芳的交往也深深影响了坂东玉三郎,在他20岁的时候,他的父亲问他“将来想演什么”,坂东不加思索地回答:“除了歌舞伎还想演《杨贵妃》。”

坂东玉三郎舞台生涯超过50年,是日本歌舞伎女形艺术的第一人,有“日本梅兰芳”之称,被三岛由纪夫誉为“奇迹”。学演昆曲《牡丹亭》并非偶然,早在20 年前,他就向梅葆玖学习京剧,创作了《杨贵妃》,并于1991年在日本首演。坂东是一位敢于不断拓展艺术新疆界的艺术家,在他的艺术生涯中,他多次跨界与不同领域的艺术家合作,他曾导演并与宫泽理惠共同主演了电影《天守物语》;先后与舞蹈家莫里斯·贝嘉、巴拉什尼科夫合作创作舞蹈;导演并主演了日本“鼓童 ”的《天照大神》,他还与马友友合作完成了音乐电影《巴赫灵感之巴赫无伴奏大提琴组曲之五——追寻希望》。

身为日本歌舞伎国宝级大师,坂东玉三郎日常生活出人意料地简单,除了剧院就是在家,谢绝一切应酬,理由别无其他:不喜欢。演出结束后避开等在剧院门口的观众悄悄离去。坂东至今未娶,在他的生活中,除了歌舞伎,还是歌舞伎。

(王寅)

晚上9点半,坂东玉三郎来到花园饭店32层的一个空间,与苏州昆剧院的演员开始配戏。从“游园”开始,一直排到晚上十一点半。从8月底到11月中旬,承担着每天演两场歌舞伎任务的坂东玉三郎完全利用演戏之外的所有空闲时间在学唱余下的两折戏,他的努力是显而易见的,新学的《幽媾》一遍就过了,一点看不出是第一次合练。和他搭戏的“柳梦梅”俞玖林说:他学戏太快了!

15日中午,兰心剧场正在紧张地装台。坂东玉三郎在工作人员陪同下走进剧场,他从二楼坐到一楼前排,将票价高的座位逐一坐了一遍。他是为了听听声音效果,并看看有没有障碍物会挡住观众的视线。坂东玉三郎说,观众花了大价钱来看戏,一定要让他们看好听好。

当天下午四点,坂东玉三郎独自一人再次溜进剧场。他发现舞台两侧的音响挡住了坐在左右两边观众的视线,关照正在剧场的洪亦非进行调整。管理着一家文化公司的洪亦非是坂东的超级粉丝,“粉”了坂东八年,每年飞去日本观看坂东的歌舞伎演出。正是她的努力促成了坂东在上海登场亮相。

晚上,是不着装的排练。细心的坂东玉三郎在舞台前端的不同位置贴上白色胶布作为记号。身穿白色衬衣、藏青色西装背心的坂东玉三郎从一开始就光彩照人,举手投足之间充满雅致的古意。没有化装的粉饰,没有戏服的包装,以男性本色之躯却能表现出古代女子的风韵,坂东此时的表现更让人难忘。坂东的表演有着浓郁的个性色彩,与中国演员程式化的表演大相径庭,在缓慢内敛的动作中充满微妙的情绪变化,将人物的内心活动刻画得惟妙惟肖。排练休息时,坂东玉三郎和俞玖林交流心得:你要慢些、再慢些,不能一下子到达高潮,要让观众充满期待。

排练完毕,坂东玉三郎屈膝跪坐在右侧台口,面对舞台,与工作人员一一解决排练中出现的技术问题,此时的坂东玉三郎一改往日的柔弱,显得干练果断。

11月16日晚上七点开始彩排。坂东玉三郎的化装间里,助手早已将化装盒依次放好,一切收拾得整整齐齐,有条不紊。坂东化装的时间超过了五十分钟。彩练流畅默契,坂东玉三郎只是在《叫画》里忘记了一句念白。

彩排结束,和演员们练习完谢幕,还未卸装的坂东玉三郎和往常一样走到乐队面前,用中文连声说:谢谢!并询问他们头上的照明灯会不会太热,当乐队成员反映第三折的时候比较热,坂东玉三郎立刻说:大家辛苦了,这个问题明天就会解决。乐队集体鼓掌。

11月17日晚,首演当晚,坂东玉三郎早早来到兰心剧场,在乐队的伴奏下,身着便装边踱步边温习唱段。台下的观众不知道的是,不仅是首演,每天开演之前,坂东玉三郎都会在紧闭的大幕后面轻声地练习。

大幕开启,一个美丽妩媚的杜丽娘出现在舞台上:“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

用日语唱,就不再是昆曲了

这是坂东玉三郎第三次在舞台上用汉语演唱《牡丹亭》了。2008年3月,坂东玉三郎与苏州昆剧院合作的中日版昆曲《牡丹亭》及歌舞伎《杨贵妃》在京都南座公演20场,一改歌舞伎演唱演员不谢幕的传统,在观众的热烈掌声中,谢幕长达30分钟,同年5月在北京湖广会馆演出10场。

坂东玉三郎的昆曲情缘始于二十多年前在东京国立剧场观看张继青的《牡丹亭》,《离魂》的音乐给坂东玉三郎留下很深的印象:“《离魂》里打开窗户看月色时,表现风雨声的音响效果,‘仓啷啷啷’,表现的方式非常抽象,乐器也很不一般,令人难忘。《离魂》的音乐与我小时候的那种印象相吻合,在我听到这音乐的一瞬间,我就觉得这是我要寻找的音乐。昆曲的音乐与日本传统的音乐有很多相同之处,我感觉到日本音乐里的很多东西是从中国传来的。”

在日本歌舞伎的剧目中,就有《牡丹亭》的影响。《牡丹灯笼》的源头就来自《牡丹亭》“幽媾”。什么时候能演一回原汁原味《牡丹亭》的想法一直萦绕在坂东玉三郎的脑海里。坂东最初设想把《牡丹亭》改编后搬上歌舞伎舞台,用日语演唱。但当开始学戏的时候,他发现《牡丹亭》如果用日语演唱,就不再是昆曲了。

2007年3月,坂东来到苏州,跟张继青学戏,坂东玉三郎学得很快,张继青教的几个身段,坂东玉三郎立刻就学会了。在一旁的汪世瑜和坂东玉三郎搭了一段戏,这两人一应和,很有感觉,玉三郎给的一切眼神都到位。兴奋之余,汪世瑜夸奖坂东玉三郎:“你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杜丽娘。”惟一的遗憾是眼前的坂东是一位不会中文的杜丽娘。

坂东玉三郎很快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用中文演唱《牡丹亭》。

在学演《牡丹亭》之前,有一个有趣的插曲。坂东玉三郎到一个小岛指导一个乐队演出,带了些牡丹的花籽,想在岛上栽种。但是种下去以后,却看不见牡丹长出来。靳飞得知这一情况,就告诉他牡丹需要养料,并介绍了中国栽种牡丹的方法,把肉皮煮熟了以后放在花籽下面。一试果然灵验,牡丹长势喜人。坂东玉三郎说,这个可能也是我们合作的一个原因吧。

坂东玉三郎一上手学的就是“惊梦”和“离魂”。歌舞伎演员在台上张口的表演只是念白,演唱的部分都是由乐队和伴唱担任。坂东玉三郎不仅要学会苏州方言作为昆曲的念白,还要学习昆曲的曲牌唱段。

“游园”、“惊梦”、“离魂”、“写真”、“叫画”、“幽媾”、“回生”都是《牡丹亭》原剧中最为精彩的章节。要让一个不懂中文、年近花甲的老人全部学完,其难度可想而知。坂东玉三郎回忆二十七岁那年,曾听一位年过六旬的英国芭蕾舞女艺术家说过,我以六旬之身还要在台上饰演少女,难度超过你们以男扮女。坂东玉三郎说,我现在兼具这两种难度,以望六的年纪饰演少女,更兼以男扮女。

靳飞说:“这个人聪明到我们不能想象的程度,一开始他不识谱,他听一遍就记住了。”坂东玉三郎首先靠耳朵来记住曲调的旋律,第二步是利用日语中的五个元音来对照,听一下在苏州话里面是什么意思,然后就用日语的模仿发声来念白:“就是把日语的剧本和中文的剧本对照起来,然后在这个日语的发音上标上像心电图那样的高低音,看它处在哪个位置。”

坂东玉三郎采用死记硬背的方法,起码要花上半年的时间才能记住15分钟的剧本。功夫不负有心人,过人的天赋加上超强的学习能力,让坂东玉三郎现在一看到熟悉的汉字就知道用苏州话怎么说了:“苏州话真的太难了,还好我不会普通话,反而少了道障碍。我在排练的时候常常和一些只会普通话、不会苏州话的人在一起,我就把我会的苏州话让他们说说看,看到他们不会,我就很高兴、很骄傲。当我在舞台上用苏州话表述‘杜丽娘’时,真的非常过瘾。”

为了深入了解中国文化,坂东玉三郎研读起《论语》、《孟子》、《庄子》和《老子》,“比较《论语》,我喜欢老子,因为《老子》里有不判断的智慧。”坂东每天打一个半小时的国际长途电话给靳飞,了解唱词和念白的发音和准确的含义。

20年前,坂东玉三郎在东南亚旅行,被算命先生告诫以后不能吃4条腿的,那样对你的命不好。坂东信其言,二十多年只吃鸡鸭和鱼。开始唱《牡丹亭》的时候,医生建议他吃点牛肉增加声带的脂肪,他也破戒接受了。

“学昆剧跟学文学、哲学是不一样的,我是用身体在感受,用身体在学习,我觉得这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坂东玉三郎在苏州看见了古城里的运河,河上独特的小桥,非常喜欢这个有着细腻氛围的城市,就像喜欢昆曲的表现形式一样:“昆剧,与北方的京剧相比,打击乐器较少见,用柔软的音乐,主要以笛、琴、琵琶等来表现。”

深入《牡丹亭》之后的坂东在苏州游览时,也有了新的发现,并对传统的身段作了改动和调整:“沧浪亭的窗子,非常高也非常大。杜丽娘也应该生活在这样的庭院中,所以我觉得开窗的动作可以改得大一点——窗子开得大了以后,就会感觉到风吹过来,《离魂》那一折里面,杜丽娘病重了,叫丫鬟开窗,杜丽娘做出难禁冷风颤抖的动作,会增加戏的悲凉。”

在认真研读剧本后,坂东玉三郎在“游园”中表现“遍青山啼红了杜鹃”这句时,也有自己的心得。坂东玉三郎了解到东方的杜鹃花一般都是野生的,开在山上。只是到了近代,引进西洋的杜鹃以后,才在园林里种植。在《牡丹亭》的时代,还没有在园林里种植。梅兰芳在唱“遍青山”时看的是远方,唱“啼红了杜鹃”时,则手腕下指,意为杜鹃在脚下,做出远近对比。坂东玉三郎则是两处皆遥指远山:“梅兰芳先生在演绎《牡丹亭》的时候,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我只是想做一个远近的对比,在我演《牡丹亭》的时候,就改成了远望杜鹃。”

坂东玉三郎的杜丽娘既是汤显祖的,更是坂东自己的,坂东玉三郎最感兴趣的不仅是《牡丹亭》中的爱与恨,还有生与死,他在《牡丹亭》中找到了共鸣:“人的一生,从生到死之间有许多内容,我非常关注其中的过程。《写真》有点儿像《夕鹤》,是把灵魂都写在纸上,画完之后,把灵魂都画在里面了。”

在《离魂》中,杜丽娘临死前推开春香,对母亲的毅然决然一拜的设计,靳飞用“坂东动了‘日本刀’”来形容他的表演。这一动作设计从未在昆曲中出现过,充满了强烈的日本文化的印记。

“我从昆曲的音乐里感受到中国文化的广博,那种不可触摸的神秘感,也可以说是寂寞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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