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国忧民一布衣 口述/吴照圣整理/文建秋 尤立宪
【报纸名称】:
【出版日期】2011.04.02
【版次】第05版(百姓故事)
【入库时间】20110825
【全文】
前言
全州“两会”召开之际，下意识地就想起一个人，有些迫不及待地赶到他家。虽只有12年前的一面之缘，但老远就认出了那一张饱经风霜之后依然棱角分明的面孔。
头发已经斑白，声音已经沙哑，身体已经佝偻，年过七旬的他垂垂老矣，可言语一出，依旧铮骨诤言，掷地有声。他就是虽然位卑但时刻忧国忧民的政协黔西南州三、四、五届委员，安龙县龙广镇纳桃村布依族农民“提案大王”吴照圣。
1992年5月25日，50岁的吴照圣的人生从此改变，这位曾经的“落难秀才”，“农业土专家”，走上了参政议政的政治舞台。
那天一大早，我就被门口树上叽叽喳喳的喜鹊吵醒。下午3点，镇政府托人送来一封信。接过信仔细看，落款是红色的“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黔西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委员会”，肃穆庄重。
我迫不及待而又小心翼翼地拆开，印有政协会徽的通知赫然展现在眼前——
吴照圣同志：根据……决定，你为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黔西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委员会委员。
就这样，历尽坎坷之后，年过半百之时，凭着自己执著的忧国忧民情怀，经组织上考察、推荐，我的人生翻开了崭新的一页。当时最想说的话就是：“做梦也没有想到有今天啊！”
同年6月2日，我正是踏上“参政议政”征程，奔赴兴义，参加州政协三届一次会议。
车上，特意来接我一起去开会的王老（安龙县原县委书记王邦长，编者注）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吴委员，希望你不断加强学习，提高参政议政水平，不负党和人民的重托，不辱使命，认真履行职责，做一名合格的政协委员……”
王老一席话，使我忐忑不安的心里顿时热乎乎的。这是我政协委员生涯的第一堂课，很及时，很受益。因为我的精神上长期压抑，一直生活在社会底层，突然有幸成为政协委员，在感到光荣自豪的同时，更多的是迷茫、不知所措，一时半会角色转变不过来。
会议快要结束时，高中时候的老同学老杨（州政协原副主席杨秀槐，编者注）找到我。嘘寒问暖之后，他先是对我说：“作为老同学，我是比较了解你的，凭你的人格、政治素养、文化水平、相信你一定能够搞好工作，出色地履行职责。”接着他不解地问我：“我暗中关注，发现近百件提案中没有你的，发言记录上也没有你的……出乎我的意料啊！”
“老杨同学，一只喜欢飞翔的小鸟，被长期关在笼子里，突然放出来，僵手僵脚的，要有一个适应的过程……放心吧，我绝不会丢大家的脸，今后你就看看吧！”
一晃6天会议结束，第一次“参政议政”，我交了白卷——提案是“零”，发言还是“零”。一想起就惭愧。
老杨一番话，惊醒梦中人，我的思想斗争很激烈。我的前五十年，虽胸怀大志，但报国无门，白白虚度，我不怨天尤人，那是历史的错。如今枯木逢春，尽管是迟来的春天，我也应该倍加珍惜。如果裹足不前，畏首畏尾，将有愧于党、有愧于民，无颜见江东父老……我决定努力干！拼命干，利用这个梦寐以求的机会，为国为民作出应有的贡献。‘
第二次参加政协会，吴照圣“大着胆子”提交提案，“忐忑不安”等待结果，先是领导“口头表扬”，继而收到办复函件。初战告捷。
想清楚以后，对政协委员的职责认识逐步提高、深化，昔日的迷茫逐渐消除，想说的想写的也随之多了起来。于是我一边刻苦学习各种知识、冷静观察周围的种种人和事，一边开展调查研究，向四面八方搜集资料、捕捉消息，为撰写提案作充分的准备。
州政协三届二次全委会召开时，我大着胆子，提交了5件提案。虽然在数量上位居“榜首”，但质量上没有把握。我看到一些委员写的提案很委婉，而我的都是直言，而且有些辛辣尖锐，所以对能不能立案没有把握。比如《应迅速兑现安龙县龙广镇农民粮肥挂钩》一案中，我秉笔直书：“农民完不成任务，政府可以派人开车到农民家抢粮食，还要罚滞纳金……而农民该得到的东西（肥料）却得不到，饱受议价（高价）之苦……只准官家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这算什么人民政府？”等等。
一次会议结束后，刚从会场出来，州政协副主席陈德安对我笑了笑，拍着我的肩膀说：“吴委员，你的提案写得很好啊！很有份量！”这是我第一次得到领导的支持和称赞，心里踏实多了。
紧接着，我得知自己提交的提案全部立案。几个月后，我陆续收到有关单位的办复函件。从这些复函中，我发现，承办单位几乎都是虚心接受批评，积极办理整改。
初战告捷，我的信心更足了。在接下来的15年政协委员任期中，我共撰写提案150多件，其中有一年就提交了23件，还提交了10多篇有份量的发言和调查报告，很多提案、发言，促成了问题的解决、缓解。
1999年3月23日，是吴照圣一生当中最难忘的日子。他在政协会议发言席上的慷慨陈词，引起了广泛的反响。
对于“校服之风”，我先后提交了4次提案，均没有得到实质性的解决。教育主管部门给我的答复都是暧昧的“不提倡、不干预”。当我向一位领导寻求帮助时，没想到一瓢冷水劈头盖脸泼来：“现在的世道你是知道的，何必这样认真？闲事管多了，不但累人，自找苦吃，还要得罪一些人……老吴，这事就算了吧……”
满耳都是人民大众的呼声我不甘心，决定放手一搏，心一横：不成功便成仁，大不了取消我的委员资格，我一介布衣，再大的罪也不至于开除我的“农籍”吧？于是决定在再写一份提案的基础上，写一份发言稿，直陈自己的观点和看法，让莅临会议的主要领导听到大众的呼声。
1999年3月23日下午，州政协四届三次会议进行大会发言的日子，州党政领导、州直部门负责人、政协委员等300多人济济一堂。当我把一个振聋发聩的标题——《校服之风泛滥成灾，此风不除，民吴宁日！》“喊”出来时，全场鸦雀无声。当我说到“教育系统部分人员上下勾结，内外结合，披着合法外衣所干的祸国殃民的勾当，是一种腐败行为！一个国家，腐败不除，无以立本；一个政党，腐败不除，无以立威；一个政府，腐败不除，无以立信！（校服之风）已到了非治理不可的时候了……”时，会场响起长时间的热烈的掌声。并且，时任州长的黄康生拿过话筒，激动而愤怒地说：“我也有孩子，我也是孩子的父母。我的孩子也读书，我也是学生家长啊！我也深受其害……什么‘不提倡、不干预’？我宣布：从今年秋季新学年开始，全州范围内的所有学校一律禁止再统一制作校服；以后哪所学校再擅自统一制作校服，就撤学校领导的职；以后谁提出统一制作校服谁出钱，不得向学生或学生家长收取。如果这个问题都解决不了，我还当什么州长！”
州长发话，教育主管部门自然就忙了起来。废止了原来下发的有关校服管理工作的文件，与厂商签订的购销合同全部作废，一场以校服为创收手段的恶行寿终正寝，为无数学生家庭挽回了数以千万记的损失。
这只是其中之一，还有——
——提案《修铁路要保护农田》，引起州政府和铁路部门高度重视，迫使南昆铁路修正施工方案，在龙广镇境内铁路沿线增建了6个涵洞，解决了近百亩农田的排灌难题。
——发言《层层加码掺水分，“公仆”有脸有面；弄虚作假捞政绩，农民哭笑不得》，痛陈不少地方官员为制造“芝麻开花节节高”的虚假“农民纯收入”数据，自求自己政绩攀升，不顾农民酸甜苦辣的行经。我大声疾呼：“官出于民，民出于土，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目前土地里刨出来的东西越来越不管钱了，可一些地方官还如此坑农，农民生存环境不断恶化……农民的生存权不容侵犯。坑农误国，坑农有罪！”
……
做真人、说真话、求真理，在同期政协委员中首屈一指。这是州政协原副主席鲍吉锐对吴照圣的评价。
由于生活非常贫困，在老家原兴义县安章乡平寨村上小学的六年时间里，我一年四季大部分时间都光着脚，每天往返十多里。后来家里实在支撑不下去，便跟随母亲搬到安龙县龙广镇板拉村外婆家居住。在安龙中学上学期间，我上学要往返65公里路，还是靠一双赤脚步行。有一次生病了，又忙于赶到学校上课，母亲好不容易凑了5角钱让我坐马车到县城，这是我一生中第一次“坐车”。
1963年，因“左倾”的祸及，我先是被罢了团支部书记这个“官”，后来又因此被取消高考资格。在无奈之中结束了求学生涯。
中学毕业后，我留在了家乡的一所民办小学当代课老师，一干就是16年。后来，我离开了学校，承包土地搞生产。不曾做过多少农活的我，一切从零开始，虚心向老农讨教。同时，发挥自己的文化优势，订阅大量的农业科技书刊，日耕夜读，并主动争取农业技术干部的支持和指导，把科技知识运用到生产实践中，从引进新品种到推广“两杂”良种，从湿润秧田到推广两段育秧，从油菜育苗移栽到蔬菜、水果栽培，样样率先尝试，干得红红火火，连续被政府聘为“两杂”辅导员、农业业余技术教员。1991年，我写出了万余字的《柑橘栽培技术试论》论文，参与评审的37位农业专家给予高度评价，并破格授予我“农业技师”的中级职称。一时间，我成了远近闻名的“乡土秀才”。
正是这些特殊的生活经历，造就了我嫉恶如仇、刚直严谨的性格。后来，这种性格支撑着我尽到了一个政协委员的责任。儿不哭，母不知。如实反映社情民意，为党和政府科学决策提供依据，减少抉择失误，是每个政协委员责无旁贷、义不容辞的责任和义务。我宁可冒风险也要讲真话、抖实情，绝不会弄些官话、空话、套话，不管是非曲直地一味粉饰太平。
《各种达标验收活动应该降温》《卫星广播电视设施市场秩序的整顿为什么难以开展下去？》《农药种子市场的管理亟待加强》《赌博固疾已到非治理不可的时候了》……我提交的这些提案都来自基层，真正反映了人民群众的呼声，没有一件是无病呻吟。
当政协委员的这15年，我每年要用很多时间深入社会调查研究，往返车费、食宿等全是自己掏腰包；写提案、写发言稿，只能利用晚上。说了可能没有人相信，每次会议结束后，我的体重要减轻四五斤。虽然至今仍然一贫如洗，但论精神，我是“百万富翁”，因为虽然历经沧桑，但终于在晚年实现了自己一生的抱负——为国效力、为民请命。
我认为，政协委员要有所作为，要大胆提意见，积极发挥参政议政、民主监督的职能作用，而绝不能做政治花瓶，只知道“喝酒抽烟，画圈选官”。政协委员是一种政治荣誉，更是人民赋予的重大使命和责任！
我也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有点超乎寻常，有点令人不可思议，甚至让一些“聪明人”无法理解。有人问我到底图个啥？我的回答是：“信念使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