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犯看守所内重伤昏迷始末
【副篇名】宣威市看守所所长吴森说:“这个年代,没有哪个民警会和自己过不去。”
【报纸名称】:
【出版日期】2013.12.23
【版次】(A23):公共
【入库时间】20140330
【全文】
李琴香背后的板栗树枯萎了,儿子也会吗? ■ 都市时报记者 尹定文
宣威市公安局出具的重伤鉴定通知书
陶荣怀看着儿子的照片和重伤鉴定书潸然泪下了
都市时报记者 尹定文
当李琴香得知自己的儿子陶敏在看守所期间被人打成重伤时,她泪流满面,后悔莫及。她知道,儿子走到今天这一步,和她的娇惯纵容有着莫大的关系。她知道,自己儿子的命运如同初冬时家门前的板栗树般枯萎。
她的丈夫陶荣怀一直记得儿子苏醒时和他说的第一句话:“反正是孔干部。”为此,他甚至上访到北京,一定要将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弄清楚。对于民警殴打陶敏的说法,看守所所长吴森解释称,尽管看守所有责任,但是这个年代,没有哪个民警会和自己过不去。
Part A 背景
母亲 后悔从小对儿子的娇惯
每次知道偷盗的事情后,陶荣怀都很生气,让孩子跪在面前,恶毒狠打。“为什么不改?为什么要这么做?”每次心狠毒打孩子的时候,陶敏都会主动承认错误,下次再也不犯。事实上,并非如此。
初冬的寒风吹过,李琴香门前那棵板栗树已经没有夏天茂盛的枝丫,季节的更迭使它变得孤苦伶仃,光秃秃的树干在寒风中摇曳,仿佛要抗争着岁月对它的摧残。
李琴香望着村口的那条路,盼望着在看守所羁押的儿子陶敏归来,尽管她知道这一现实显得那么遥远,但她仍然在翘首。
7月5日,陶敏在宣威市看守所被同监室的在押人员尹正陶、王建国打成重伤。得知消息后的李琴香,后悔莫及。她后悔自己从小对儿子的娇惯,后悔在丈夫对儿子严加管教时,自己的庇护。
11月27日,宣威突然变得异常冷,蜷缩在土坯房里破旧沙发上的李琴香,将双手拢在自己的衣袖里。直到她的女儿陶丽梅喊“妈妈,生煤炉烤火嘛”,李琴香才从沙发上坐起身来,木讷地按部就班生火。
一家人围着煤炉烤着火,当陶丽梅从二楼拿出弟弟陶敏小学时的寸照时,李琴香夫妇俩突然激动地哭了起来,没有任何征兆。照片有两张,一张是小学一年级照的,一张是小学四年级照的。夫妇俩望着孩子活泼的照片,思绪仿佛回到孩子的童年时代。
父亲 心狠毒打孩子盼其改过
1996年1月16日,“哇哇”的哭声,打破了热水镇关营村山村的宁静,在这间土坯房里,陶敏出生了。他的父亲陶荣怀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思维敏捷,聪明能干,走出这座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大山,儿时对孩子管教特别严,遇见不如自己意时,就可能打骂相加。
陶荣怀说,陶敏真正变坏,是从小学五年级时候开始的,班上不少同学都有着小偷小摸的不良习惯,每次出去都会约着陶敏前去,这个“耳朵软”的孩子就跟着去,成为这群孩子的“帮凶”。
他们偷到的东西都会以很便宜的价格卖掉,然后跑到该镇鱼洞村曹某家去打老虎机。在陶荣怀的记忆里,陶敏14岁那年,上初中的他和同班六七个同学在学校周边偷废铁,偷邻村人家的火腿、自行车。为此,陶荣怀向这些被盗家庭赔偿的金额由最开始的200元向1900元递增。
陶荣怀说,在热水镇这一带,小娃娃小偷小摸的情况比较普遍,派出所接到报案后更多的处理办法是,要求他们和被盗人家进行协商私下解决。
每次知道偷盗的事情后,陶荣怀都很生气,让孩子跪在面前,狠打。“为什么不改?为什么要这么做?”每次心狠毒打孩子的时候,陶敏都会主动承认错误,下次再也不犯。事实上,并非如此。
儿子 连自己家的东西也偷
而每次毒打的同时,李琴香都会上前拉扯丈夫,不准再打了,她看着孩子很可怜,毕竟孩子还小。“我想着他长大后,肯定会改。”而李琴香的行为,让丈夫非常恼火,有时在打孩子的时候,连带妻子也毒打。陶荣怀自己记不得打了孩子多少次,也不知道妻子拉了多少次。
甚至,有时候,陶荣怀自己都觉得打孩子有点过火。盗窃的同时,陶敏就伴随着逃课。每次逃课时,陶荣怀都会出去寻找孩子,有人劝他说,“没必要去找,过几天,说不定他自己就回来了。”其实,陶荣怀除了担心孩子的安全外,更多的是担心孩子出去跟着别人学坏。
陶荣怀对孩子盗窃且屡教不改的原因,总结归纳是“打老虎机惹的祸”,也不排除李琴香娇惯孩子的成分。宣威市看守所所长吴森在接受都市时报记者采访时表示,他们曾到当地村子走访,有人向他们反映,李琴香平日对陶敏的盗窃娇惯程度让人感到不可思议,比如说孩子在外面偷个鸡回来,他妈妈还帮他养着。
事实上,陶敏并不只偷盗别人家东西,连自己家的东西也偷。陶荣怀说,由于妻子没有读过书,陶敏经常用“偷梁换柱”的办法,骗他妈妈。为了打老虎机,他用一个没有钱的银行卡,从他妈妈手里骗取压在家里有存款的银行卡。“几千块钱被他打老虎机只剩下8毛钱。”陶荣怀说,自己这笔钱原本用来过年花的,最后全被他打老虎机花掉了。
Part B 回放
取保候审期间再犯被判一年
陶荣怀每次打电话给儿子的第一句话都是:“如果你还犯事,就只有坐牢,死路一条。”
屡教不改的坏毛病,终于让陶敏吃到了苦果。
2012年9月22日15时许,陶敏进入宣威市热水镇岱海村孙玉华家,盗窃孙玉华家56.1元。孙玉华报警后,陶敏被现场抓获。
9月23日,年满16岁的陶敏涉嫌盗窃罪被宣威市公安局刑事拘留。孙玉华是李琴香的远房亲戚,事后,他曾对陶荣怀说,他根本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如果会被刑拘的话,他可能不会选择报案。
儿子被刑事拘留后,陶荣怀找到自己在宣威市公安局刑侦大队的堂侄儿,希望能通过关系,将孩子从看守所保释出来,但遭到拒绝。为此,陶荣怀觉得堂侄儿有点不近人情,怀疑有公报私仇之嫌。
事后,因检察院不予批捕,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第六十九条规定,经宣威市公安局决定,予以释放。9月30日,陶荣怀夫妇前往看守所接孩子。陶敏穿着一件单衣,穿着一双半节的凉鞋从看守所里走出来时,李琴香泪流满面。
此时的李琴香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她只是可怜自己的儿子。处于取保候审期间的陶敏,并没有待在公安机关可以随传随到的宣威地区,而是前往浙江、广东打工。陶荣怀每次打电话给儿子第一句话都是:“如果你还犯事,就只有坐牢,死路一条。”
今年5月,陶敏带着1500元的工资从广东回到老家。回家后,他和另一名未成年人汤某前往曹某家打老虎机。5月26日下午,输钱后的陶敏和汤某在开老虎机的老板曹某家盗走现金825.5元以及一包福牌香烟、一张面值20元的港币、一个手电筒。经鉴定,被盗的香烟价值20元,手电筒价值8元,港币折合人民币15.63元,合计869.13元。
报案后,陶敏被当场抓获。5月27日,陶敏因涉嫌盗窃一案,被宣威市公安局刑事拘留,羁押在宣威市看守所。6月27日,宣威市检察院批准逮捕,并于8月27日,提起公诉。
9月27日,宣威市人民法院依法对此案进行审理认为,陶敏以非法占有为目的,入户盗窃他人财物,其行为构成盗窃罪。鉴于陶敏作案时未满18周岁,被盗物品已返还被害人,认罪态度较好,对其从轻处罚。10月8日,宣威市人民法院作出一审判决,判处陶敏有期徒刑一年,并处罚金1600元。
在监室被打成重伤
在医院脑外科手术室门口,陶荣怀发现儿子陶敏并不是“生病”,而是在看守所被人打成重伤,“像个死人一样”。
对宣威市人民法院的判决结果,陶荣怀欣然接受。甚至,他本身就有这样的想法,对于儿子屡教不改的坏习惯,他能采取的办法都用了,他已经感到力不从心了。他希望通过坐牢的办法,能让孩子的坏习惯在监狱里得到改正。
在取保候审期间,当陶敏再次发生盗窃的行为时,陶荣怀这次没有去走任何的关系。他的态度和第一次相比,显得更加坚决。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在看守所期间,孩子竟然会离奇“生病”。7月5日晚上,刚吃完晚饭的陶荣怀接到宣威市看守所民警的电话:“陶敏生病了,现在在中医院,很严重,你怕是赶紧来看他一眼。”接到电话后,陶荣怀很生气地回答:“我孩子身体好得很,不可能生病的,我不去。”当电话再次打来,陶荣怀果断地挂掉了电话,接连两次。
随后他接到自己村主任的电话,也是和他说这个事情。时间不长,热水派出所的民警蒋宁波和徐涛开着车到陶荣怀家门口,并将他们夫妇俩接上车,直接送到曲靖市第一人民医院。在医院脑外科手术室门口,陶荣怀发现儿子陶敏并不是“生病”,而是在看守所被人打成重伤,“像个死人一样”。
签字时,医院的医生告诉陶荣怀,这种手术的成功率只有40%,他们只能尽能力抢救,如果抢救不过来,他们也无能为力。当他们签完字,陶敏被送到手术室进行手术,而陶荣怀也当场晕倒。
在曲靖市第一人民医院重症监护室治疗10多天后,医院的医生将陶敏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同时也转到普通病房。除了父母在医院照顾他外,还有看守所24小时值班的民警,他的姐姐陶丽梅也从浙江坐火车回来照顾他。
8月初转到曲靖第一人民医院康复中心,9月5日,医生对看守所民警说:“陶敏可以出院了。”9月6日下午4点半,宣威市看守所所长吴森带着一名副所长,三张车将陶敏从康复中心送回看守所,并安排单独的监室关押。
当陶敏苏醒的时候,陶荣怀第一句话就问他,“哪个打你的?”陶敏回答说,“我也记不清了,反正是孔干部。”陶敏说的孔干部,是宣威看守所的民警孔德美。
陶荣怀事后又问了陶敏,用什么打的,怎么打的?陶敏告诉他,用马鞭,还有监室的其他在押人员。7月15日,宣威市公安局出具了鉴定意见通知书:宣威市公安局指派有关人员对陶敏之损伤进行了临床法医学检验鉴定,鉴定意见是陶敏之损伤评定为重伤。
陶荣怀很生气,羁押在看守所的儿子,怎么会被打成重伤?他找到宣威市各级部门,没有得到明确的答复后,还曾为此事上访到北京。随后,他找到云南天外天律师事务所律师杜晓秋,准备起诉宣威市公安局和在押的尹正陶和王建国。
Part C 回应
陶敏狱内昏迷
民警火速将他送至医院
对于陶荣怀称“民警打陶敏”的说法,吴森说,“这个年代,没有哪个民警会和自己过不去。”
他在接受都市时报独家采访时,将陶敏整个受伤的过程以及他们救治过程作出陈述。吴森说,7月5日晚上,下着大雨。有民警报告,有人昏倒了。民警迅速将陶敏抬出来,昏迷不醒。看守所民警看了以后,将这个事情报告给值班领导胡副所长。
胡副所长看陶敏全身没有外伤创口,没有流血,但并不像抽风的症状,连忙将陶敏送往离看守所最近的宣威市中医院。吴森说,发现昏倒后,整个过程比较迅速,估计就是两分钟。值班民警、值班领导和值班医生都赶到现场。
“我们开着警车,拉着警报到中医院,只花了3分钟。”他说,送到宣威市中医院后,陶敏还在颅内出血,医生在检查的时候,颅内还在出血。在医生给陶敏照CT以前,他也到了医院。随后,他把该医院外科、急诊科的医生全部喊过来,外科医生看了以后说,如果是颅内出血的话,应该采取打孔导流的方式,但是解决不了,也不敢开颅,有生命危险。
听了医生的想法后,吴森第一反应就是马上转院。他说,“宣威医院的水平,我认得。”
吴森赶紧联系救护车,宣威市公安局分管副书记和他一起,警车开道,连夜送到曲靖市第一人民医院,从宣威出发的时候打电话,管教民警同时也和陶敏的父亲打电话给其父母。由于治疗及时,陶敏才得以脱离生命危险,后来有医生和吴森说,如果晚来点的话,陶敏的命很可能保不住。
吴森说,在陶敏治疗期间,看守所都安排民警值班。在重症监护室期间,多的时候有4个,少的时候有2个,一直到普通病房以后,三班倒。安排民警值班主要目的,第一害怕陶敏逃跑,第二是为了照顾陶敏。“如果陶敏跑掉的话,对我们民警和所上所造成的伤害比那天晚上抢救不过来还要大。如果他跑掉了,那么就是我们民警的直接责任。”他说。
“不懂法律,又固执。”这是吴森对陶敏父母的评价。在医院治疗期间,吴森曾建议陶荣怀夫妇给陶敏办理取保候审的手续,但遭到拒绝,理由是害怕看守所不出儿子的医疗费。吴森称,到目前为止,陶敏的医疗费和营养费共花费12万元左右,“我们是正规单位,跑得掉和尚跑不掉庙,怎么可能不出这笔医疗费呢?”他如是说。
甚至,在此期间吴森对陶敏父母的话语感到不可理解。“他的父亲找到我说,自己家的烤烟种得很好,耽误收获时机,看守所怎么赔偿?”吴森说,自己儿子受伤了,很多家庭照顾都照顾不过来,怎么还会想着庄稼?
吴森称,在治疗期间,民警照顾他无微不至,自己连父母的尿盆都没倒过,第一次给他端屎倒尿。有个晚上12点多,他说肚子饿,民警跑到烧烤摊上,买了好几袋“串串”送到他面前。
有监控录像显示
陶敏是被监室犯人打的
此事发生后,宣威市公安局成立了专案组进行调查。7月6日早上,宣威市检察院介入调查。
吴森介绍,7月5日当晚,看守所值班人员分别是,巡视值班民警一个姓尹,一个姓尚,监控的姓杨,外值班室器械值班人员姓李,值班领导副所长姓胡。
陶敏所在的308监室,里面全部是未成年人,总共12个,两个行为人总共踢了两脚,整个过程总共9秒钟。“蹬了两脚,撞在墙上。”吴森说,两个行为人都是未成年人,一个是尹正陶,一个是王建国。
在记者询问是否能看监控录像时,遭到了拒绝。吴森说,看守所共有两套监控录像,一套为看守所保存,一套是宣威市检察院驻看守所工作人员保存,事发后第二天检察院的录像资料作为证据已经密封。
陶敏遭打的具体原因,陶荣怀曾询问过当地派出所民警,得到的解释是,看守所308监室在押犯罪嫌疑人王建国、尹正陶以同监室陶敏上厕所太臭为由,对其进行拳打脚踢,致陶敏头部多次撞墙受伤,经宣威市公安司法鉴定中心鉴定,陶敏之损伤为重伤。这一说法,都市时报记者向吴森以及看守所民警求证属实。
“陶敏在里面讨人厌,可恶得很,前两天还在里面违反监规。从小就不正常,听话的人就不会违反监规了。”吴森说,每天白天看守所都会安排两名巡视民警,每隔15分钟巡视一次,晚上每隔20分钟巡视一次,查看每个监室是否有异常行为发生。
同时,他们还安排监室内的两名在押犯罪嫌疑人作为值班人员,在每天看完电视后,查看监室内的在押人员是否有拖沓、蒙头睡觉等行为发生,一旦有这种情况,由值班人员将之纠正。
吴森表示,看守所占地40亩,长度有1.5公里,有时巡视民警对每间监室查看完所花的时间都不止15分钟。而在警力有限的情况下,他们已经做到最大努力。“未成年人比较难管,本身就好动的年龄阶段。”
当记者询问,整个事件看守所是否有责任时,吴森表示,看守所有责任,至于需要承担什么样的责任,需要他们的上级主管部门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