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把新桃换旧符——另类诗人王安石
【作者】 天竹
【报纸名称】:
【出版日期】2010.03.01
【版次】
【入库时间】20121010
【全文】
元宵刚过,到处还洋溢着热烈的年味。路灯上挂着一溜儿的大红灯笼,夜里时常听到爆竹烟花争相绽放。一年又一年,总是在这熟悉的声音与气味中度过。每到年关,我总会想起一首诗——“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暧入屠苏; 千门万户瞳瞳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也许是因为和王安石算得上老乡,从小看惯了荆公路的标牌,我对他的诗歌格外喜欢。小的时候,每当吃年夜饭前,大人们把春联贴上了,屋外不绝于耳的阵阵爆竹响起,我便兴奋地拍手唱这《元日》歌谣。年岁渐长,这诗句依然令人回味无穷。
世人眼里的王安石是个政治家、改革家。在我的老家抚州,只要人们提到王安石,那种自豪感是溢于言表的,忙不迭竖起大拇指说:“他是我们家乡的大才子啊,了不起,官都做到宰相咧”。是的,在文人扎堆的北宋,王安石的名字确实很容易被淹没在苏轼、范仲淹、欧阳修这些大文学家之中。让他被记住的,是宰相的身份,是那一场无人喝彩却又影响深远的改革。以至于后人将他的诗歌都抹上一层改革的色彩,说“总把新桃换旧符”一句影射着他实行新政的宏图大志。然而,将简单的诗句寓意太多未免牵强,也往往会折损其本真的内涵。在我眼中,王安石没有政治的外衣,他只是个可敬的诗人和可爱的老头。
王安石的诗,没有欧阳修的细腻,也无苏东坡的潇洒,从他的诗句中透露出来的是严谨与朴素的气质。最耳熟能详的例子,莫过于那句“春风又绿江南岸”了。这是他在改革失败后,致仕归家途中写下的《泊船瓜洲》。《容斋随笔》中记载,写这句诗时,王安石先后用了“到”、“过”、“入”、“满”等十多个字,最后才选定“绿”字。这个典故一直与贾岛骑驴“推敲”的故事并称为习作严谨的经典。
同列唐宋八大家,王安石与苏东坡有着很深的渊源。他们是政治上的敌人,又是诗坛中的好友。“王安石三难苏学士”的故事,至今仍是民间百姓喜欢谈论的趣闻。神宗年间,初出茅庐的苏东坡,官拜翰林学士,投在王安石门下,他聪明俏皮,常常捉弄呆板严肃的王老先生。有一天,苏轼问“东坡的‘坡’字怎么解释”,王安石回答“坡的左边是土,右边是皮,所以是土之皮也”。苏轼听后抚掌大笑说:“如果像先生所说,那‘滑’字岂不是水之骨了?”又一次,他们讨论到“鲵”字,王安石解释说:“鲵为鱼子,四马为驷,天虫为蚕,古人造字,一定有他的道理。”苏东坡便故作认真地问:“那么,您知道‘鸠’字由九鸟组成作何解释吗?”王安石想不出来,便向苏东坡请教。苏轼忍不住哈哈大笑:“《诗经》中写道:‘鸣鸠在桑,其子七兮’,再加上爹妈,正好九个。”王安石这才明白是苏轼开着玩笑讽刺他呢。
当然,一板一眼的老夫子也有让才高八斗的苏学士服气的时候。一次,苏东坡到王安石府上拜访,在书房等待的时候,发现砚台底下压着荆公未写完的《咏菊》诗——“西风昨夜过园林,吹落黄花满地金”。苏轼纳闷,菊花素来能傲霜耐久,只在枝头枯烂,花瓣不会飘落,想必王安石是在胡乱写诗。于是他提笔续道“秋花不比春花落,说与诗人仔细吟”,写完便拂袖而去。一年后,苏东坡在黄州果然看到菊花落瓣,才知道老师并没有乱写,于是诚恳地向王安石道歉。这才有了“王安石三难苏学士”的后文。
然而,历史远比小说话本来得沉重。当苏轼因为“乌台诗案”身陷囹圄时,当无数故友同僚诽谤指责他时,站出来为他说话的竟是昔日的政敌王安石。在苏轼一路贬谪,一路漂泊的日子里,王安石的政治理想也破灭了。这一对老人在多年以后重逢,仅仅留下了诗人的身份。当年雷厉风行、叱咤风云的宰相,如今却是个成日骑着毛驴默默行走在荒野中的落寞老人,而当年满腹才情的苏学士也已华发早生。度尽劫波,相顾无言,唯有四掌紧紧相握。他们在江宁相处了一年,期间,苏轼对朝廷的是是非非多有诟病,而王安石却总提醒他:“这些话我们知道就行,千万别对别人提起。”苏东坡感慨,这个曾经敢在天子面前不修边幅的倔强人,如今也顾忌“人言可畏”了。朝夕相处的日子,让他们觉得相逢恨晚。苏轼甚至写下《次荆公韵四绝》:“驴渺渺入荒陂,想见先生未病时。劝我试求三亩宅,从公已觉十年迟。”物是人非,如今的先生满面病容,了无当年风采,他劝我在江宁买三亩地,若是十年前就能这样比邻而居该多好啊。也直到这时,苏轼才知道宽广的心胸和真正的友谊是在刀锋浪尖上考验出来的。
为政者在庙堂,为诗者在民间。百年之后,人们也许会忘记诗人的是非功过,但却永远不会忘记他们的诗歌,因为在口口相传的诗句中,有诗人的真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