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5-27] 妙筆可言:茅盾詩讚王安石
【报纸名称】:
【出版日期】2005.05.27
【版次】第09版(副刊)
【入库时间】20110501
【全文】
茅盾先生是「五四」新文學運動主將之一。一九二○年曾接編《小說月報》。一九二一年與鄭振鐸、葉聖陶等發起組織「文學研究會」,倡導為人生的現實主義文學,並從事革命活動。大革命失敗後轉入地下,開始文學創作生涯。一九二八年前後創作《蝕》三部曲,揭示大革命時期一部分青年知識分子的心路歷程。一九三○年到上海,加入「左聯」,與魯迅並肩戰鬥。一九三二年寫成長篇小說《子夜》、短篇小說《林家舖子》、《春蠶》,深刻而廣闊地描繪了三十年代的中國,顯示新文學創作上的實績。
天變不足畏,祖宗不足法
茅盾雖然與魯迅是同樣馳名的中國著名作家,但是他也如魯迅一樣,具有中國文學優良傳統的修養。當他在北京大學研讀英文科的時候,就已博覽群書,編選過一部《中國寓言》,以沈德鴻的名字於一九一七年由商務印書館出版了。接著他投身於商務印書館任編譯工作,文采受張元濟驚賞,安排於中文部負責《四庫叢刊》的出版事宜,同時致力於精選宋元文學善本,因此他對歷史、古典詩詞也積學功深。例如對宋史著名人物王安石的改革事業就由衷讚佩,他以《讀臨川集威賦》為題,用古風體寫了一篇詩歌,全詩是這樣寫的——
天變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荊公名言震撼孔孟道統,尤儒聞之股戰慄。得君之專如神宗,禦外侮、抑兼併、蘇民困,富國強兵公有術。
新政雷厲而風行,勛戚、權貴、豪強、儒臣、師友聯臂交詬誶。萬般阻力如山岳,公自夷然不為屈。天下譁傳拗相公,相公十載心力竭。成敗由來因素多,相公左右無良弼。公亦有言:偽鳳易悅楚(1),真龍反驚葉(2)嗚呼!真龍未窺相公庭,偽鳳翱翔逞詭譎。相公事未竟全功,遂令後儒淆混黑白競嘵舌。若非研習鬥爭史,積毀千年何時雪。
茅盾這篇古風賦體對王安石的事業功績,可說是高度概括,是茅盾少見的詩篇。
王安石新政的得與失
《宋史》有王安石傳,記載他是江西臨川人,早年就有濟世救民之志,曾以《登飛來峰》一詩抒寫抱負:「飛來峰上千尋塔,聞說雞鳴見日升。不畏浮雲遮望眼,自緣身在最高層」。從詩看,可看到王安石是借千尋塔以抒懷抱,是一個政治家的高瞻遠矚。當宋神宗擢升他擔任宰相的職位時,他就施展「三不畏」的新政革新運動了。不僅推行社會改革,也推動中央政治體制改為以整頓經濟為中心的憲法機構。
王安石的新政,遭到以司馬光領導的保守派的反對,因為新政以推行青苗、均輸、市易、免役、農田水利等法令,抑制了大官僚地主和豪強的特權,保守派結集力量加以阻撓、破壞,「聯臂交詬誶」。但是王安石頑強不屈,被人取綽號為「拗相公」。宋神宗雖一度支持新政,終於改變態度,有似「葉公好龍」,放棄了王安石治國安邦的正確策略,讓他掛冠而去,歸隱於金陵。
新政失敗了,茅盾指出因素很多,其中一個重要因素是「相公左右無良弼」,就是指他少了忠誠於新政事業的輔佐得力的人才。
關於「左右無良弼」這一批評,茅盾是說對了。原來王安石是重視人才的,他曾以《興賢》一文精闢論述道——
國以任賢使能而興,棄賢專己而衰,此二者,必然之勢,古今之通義。流傳所共知耳。何治安之世有之而能興,昏亂之世雖有之亦不興,蓋用與不用之謂矣。
可以看到,王安石雖了解任賢用能的重要,卻未能以廣闊的胸襟,把支持新政的人才團結到自己的周圍,以減消反對派的壓力。反而對歐陽修、文彥博、程頤、程灝以及范錤、呂誨、曾鞏、蘇東坡等一干名士或疏遠或排斥。助長了司馬光反對派的聲勢,這真是「知而不行」的教訓。
「不畏浮雲遮望眼,只緣身在最高層」,如不往左右及下看,也就會有失察之誤的。
寂寞身後事
對王安石新政的失敗,茅盾憤慨於「後儒淆混黑白競嘵舌」,是指那些儒者對王安石的諷罵、詛咒,其中以蘇東坡之父蘇洵所撰的《辨姦論》最為典型,蘇洵捏造口實,作人身攻擊,影射王安石是偽道學、偽君子。王安石不屑一辯,他於離京退隱金陵途中,奔馳於秣陵道上之時,路經溪澗,下馬飲水,對著清澈如鏡的溪流照見「十載心力竭」而白髮盈頭,吟出了——
經世才難就,田園路欲迷。
殷勤將白髮,下馬照青溪。
「殷勤」兩字如見王安石頻頻以手掠髮的神態。
茅盾嚴肅地認為「相公事未竟全功」,但青史卻記載了他的卓越貢獻。一切對他的誹謗,早已昭雪。他的政治家風範,已如豐碑樹立於千秋世代了。
值得再書一筆的是,蘇東坡於新政時期雖然與王安石有政見分歧,當他從黃州被召還京途經金陵時,特訪謁王安石於隱居之鍾山,盡棄前嫌,兩人有唱酬之作。這時的王安石已於靜境中寫出「細數落花因坐久,緩尋芳草得蹄遲」,具有言隨意遣,渾然天成的詩境了。
註:(1)見《王荊公寄蔡天啟》
(2)見漢劉向《新序.雜事》指葉公子高好龍……屋室雕文以寫龍,於是天龍聞而下雲……葉公見之,棄而還走,失其魂魄」,因傳為「葉公好龍」的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