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着无限的彼岸眺望——读刘绍英散文集《触摸》□高玲
【报纸名称】:
【出版日期】2010.03.06
【版次】第A03版:读书与收藏·广告
【入库时间】20120420
【全文】
庸常的生活窒息着大多数人的梦想,毫无征兆,无声无息,一切都以悄然的姿态完成。
在今天这舒适得让人感到残废的生活中,人往往会陷入到一种无意识的存在状态。麻木成为这个时代的通病,并且仍在不断蔓延,就像那些日夜侵蚀着河流的滩涂。人因此而慢慢丧失了那种深入骨髓的痛感与快感,目光所能触及到的歌舞升平,是浮在时光水面之上干枯的树叶。如何恢复个体生命对世界最真切的感受,恢复那正渐渐消弭的精神痛感,并重新找回人与世界、人与人真诚相处的新坐标,成为折磨少数人的锐利的芒刺。
刘绍英就是这少数人中的一个,她通过行走与触摸的姿势,向着无限的理想彼岸登高远眺,追问人生健全的生存法则和思考方式。
结识绍英纯属偶然。这偶然缘起于一篇小说。时光回流到六年前,我写的一篇小说意外地点燃了她的目光。她打听到我的单位,几经周折才寻到我,我们的友谊于是在无限的辗转中有了无限的未来。
如果沅澧文学圈子也算是一个江湖,那绍英便是这江湖中一等一的好手。她的文字一如她的性格,删繁就简,摒弃芜杂,是秋天明净的天空,和收割后一望无垠的原野,干脆得没有一丝多余;是暮春时节众芳摇落后独存的花朵,站在万众瞩目的枝头,以寂静的爆炸提请人们的注意;是看得见的来去无碍的风,无牵无挂地在山水之间奔突,以脱略的形骸捕捉人们的惊讶。
我便常常身陷这种惊讶之中,惊叹她文字的奇异,便是胡兰成所说的那种“相知的喜气”。深入文字的流水中,可以发现,绍英在她熟悉的水域里亦演绎出了无限的可能。只是在每一种可能里,绍英始终如一枚菱角,或是一尾游鱼,日夜流淌的澧水河磨圆了一河的石头,却磨不掉从她骨子里长出来的尖锐的刺。她把这刺深深扎进大地的肌肤,显影成一串串或深或浅的足迹。
雅斯贝尔斯说,人不仅存在,而且知道,他自己存在。这个看似简单的命题,懂得并践行的人却从来寥寥。在绍英的这本《触摸》中,她对自然的注视,早就跳出了单纯打量的圈囿,不像某些作者,一味地把自己作为生活的侍从或者帮腔。更多的时候,她是一个目光敏锐的侦探,从流畅的秩序中听见磕磕碰碰的声音,在熟悉的地方看出陌生,然后,以生命观照生命,并在这种观照中期待另一些生命前来共鸣。
“路途上,还有与我一同上火车的同仁,本以为有许多共同的话题值得探讨,比如,关于文学的,关于山西的,关于电力行业的……谁知一开口,便知不是同类,就噤了声。”(《触摸·到山西去》)读这样的文字,是不是有淡淡的酸楚掠过毫无准备的心头呢?青山欲共知人语,何况人乎。
谁是我的同类?这好像根本就不构成一个问题。如果真有人把它当作一个问题,那么它就将伴随人的一生,如影随形,如魂附体,不时蹦出来敲打看似风平浪静的人生。若是抛开任何主观的说法,那么所有的生命都是过渡,所有的缘分都是偶然。自然有一些人,希望有一个偶然,能够电光火石一般,照亮从此后的漫漫长途。对他们来说,从哪里出发,到哪里抵达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此生与谁相知相伴而行,与谁分享生命中的苦乐,与谁共有那些重要的时刻,包括人生的最后一刻。
绍英从来泾渭分明,不属同类便划地为界,紧紧地关闭自己的大门。在喧嚣的时代,关闭是需要智慧与勇气的。在紧闭的大门后面,绍英却让我们看到故乡与异乡、眷恋与远行、前进与后退这些看似矛盾的哲学命题,在她的字里行间激荡。于是我常常疑问,她的关闭是不是一开始就有着某种图谋,是一种以退为进的策略,是为了站在外围某一个恰当的位置,更冷峻地观察这个世界?
置身于山水之间,多数人或许仅仅是为了获得身心暂时的愉悦。这种愉悦稍纵即逝,如人生长空中的一道闪电。绍英却一边行走,一边抚摸历史,梳理现实,在历史与现实中,在理想与真实中,不断完成心灵的碰撞。这种碰撞当然疼的,却万分清楚,绝不容人有半点含糊。正是这种碰撞,又使得她的生命获得了厚重的质感。
“左顾右盼中,等来了举着小红旗的导游,告诉我们过关的手续终于办好了,我们如幼稚园的小朋友,整齐列队出发,只差没唱儿歌。” 这种看似滑稽的场景,随团出游的人都会觉得似曾相识,它曾经发生在某年某月某日的某一次旅途中。在《触摸·香港拾零》一文中,绍英让我们看清了滑稽背后真实的人生镜像。
原来,我们只有在最陌生的环境中,才能回归到自己的孩提时代,不用去猜测别人在想什么,不用去追问语言的深处、表象的下面、墙壁的那边都有些什么。只有在那素不相识的人群中,才能简单到这样任人摆布,而不去询问对与错,不去计算得与失,不去张望进与退。
通过这种常人都有过的简单的行走,绍英一次次与真实的自我相遇。应该说,人类总是与生活中最重要、最本质的东西擦肩而过,失之交臂,因为美好的东西总是展示得那么平淡。绍英就用文字编织的大网,不知疲惫地打捞着那些“平淡”:那正在远离我们的无私与信任,那正逐渐零落成泥的感激与真诚,那被紧张忙碌遮蔽了的亲情,那被欲望的绳索捆绑着的自由……当这些如深秋的小雏菊,一一摆上我们早已荒芜的阳台,我们怎能不一次次沉醉其间,含着即将喷薄而出的久违的眼泪呢?
性格里的恩怨分明,思想里的火热与冰凉,这是文字里的绍英,也是我们平时所见的绍英。在热闹的生活边缘,她是一个冷静细致而兴致勃勃的旁观者。在热闹的生活中央,她又是一个兴致勃勃而又冷静细致的参与者。这个有着参与和旁观双重个性的女子,像一个无处不在的精灵,在同一时段里自由出入,洞若观火,好像总比别人多活了一个轮回。
属于我们的终究只有一个轮回,看大地多么辽阔,上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