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上海公馆马路上的一起惨案刘绍宗
【报纸名称】:
【出版日期】2011.04.16
【版次】第12版(古今传奇)
【入库时间】20120110
【全文】
提起公馆大马路,老上海都知道,那是指现今金陵东路西藏路朝东的一段。一百三十多年前,法国侵略者在上海开辟法租界,第一任法国领事敏体尼就在这条路上买屋设立领事馆。这条路被法国人称为“领事馆路”。而当时的中国人称外国使馆为公馆,便叫这条路为“公馆马路”。后来,这条马路上市面逐渐繁荣,商店林立,成为法租界的第一条商业大街。因为公共租界有“大马路”(今南京东路),人们就把这条法租界的大马路—“公馆马路”,称为“法大马路”,也叫“公馆大马路”。
公馆大马路上曾有过不少耸人听闻的故事。比如,清末民初,有个富商杨子京因看不惯外国侵略者在租界上耀武扬威,任意欺凌中国人,便想办法来出这口恶气。一次,他让裁缝给他缝制了一件一丈八尺长的长衫,出高价雇了四个外国瘪三。他穿上这件特制长衫,命这四个外国瘪三每人提着长衫下摆的一角,大摇大摆地在公馆马路上兜圈子,在法国“公馆”前堂而皇之地走过。四个外国瘪三随着他的步调,亦步亦趋,听命惟谨。当时,公馆大马路上观者如堵,许多中国人暗暗叫好,法国侵略者见了,极其恼火,但一时也奈何他不得。
不过,本文要告诉读者诸君的,是与此事发生在同一时代的公馆马路上的一起惨案。
话说公馆马路上,在著名的国民饭店旁边,有一家单开间的烟纸店,叫做“宝康祥”,出售水烟、旱烟、草纸之类,兼营银元兑换铜钱,还不时从洋船走私贩子那里弄些洋卷烟,以供国民饭店中的洋人、买办之需。店主姓刘,是个一心想发财的中年人。妻子陈氏,还不到三十,生得唇红齿白,眉目清丽,除操持家务外,每当丈夫外出进货,便在柜上应接生意。膝下只有一个儿子,约摸六七岁光景。一家人和和睦睦,虽不富裕,过得倒也还舒心。
有一天,从国民饭店走出两个洋装笔挺的男子,径向“宝康祥”而来。走在头里的碧眼金发,昂着头,嘴里咭咭呱呱地说个不停。随后的一个獐头鼠目,不住地点头哈腰。两人来到柜台前,要了两包土耳其“金鼓牌”香烟。碧眼金发朝店堂里东张西望了一阵,又同獐头鼠目讲了几句洋文。獐头鼠目随即对店主道:“老板,这位是美商老晋隆洋行的大班喀尔敏。我姓刁,是洋行里的买办。”刁买办告诉刘老板,老晋隆洋行准备经销英国的“品海牌”卷烟。当时上海一般烟纸店还没有卷烟出售,喀尔敏常在国民饭店出入,看到“宝康祥”常有卷烟供应,想以“宝康祥”作为洋行的一个试销点。只要“宝康祥”肯专销“品海牌”卷烟,老晋隆愿给以优厚利益,除按优惠价批给外,每进十条“品海牌”,洋行另外免费奉赠试吸烟一条。
刘老板一听有利可图,连忙满脸堆笑地将两人让进柜内,请到店堂后面的房内坐定,一面叫陈氏沏茶敬烟,端出蜜饯、瓜子之类款客。喀尔敏的一双碧眼尽在陈氏身上滴溜溜打转。陈氏感到这个洋人好生面熟,哦,是了,曾在她手里买过几次卷烟,每次都涎着脸露出一副馋相。
当下,经刁买办居间翻译,双方谈得颇为融洽。商定第二天洋行送第一批货上门,试销后正式签约。
翌日,老晋隆洋行的送货马车果然送来了十一箱“品海牌”卷烟,其中一箱是奉送的。刘老板请人在店堂门口画了大幅彩色广告,吸引了不少过路者。人们感到“品海牌”比当时上海偶尔可买到的小吕宋“铜锣牌”和土耳其“金鼓牌”来得烟味醇厚,价格又较便宜,纷纷解囊购买。刘老板还利用他在同业中的关系,向其他烟纸店转手批出,获利也很可观。
几天之后,喀尔敏同刁买办又到“宝康祥”来了。这一回刘老板非同小可,吩咐陈氏到附近本帮“德兴馆”去叫了几样时令酒菜,坚请两位“财神”赏光便饭。陈氏即坐在下首相陪。酒喝到三分上脸之时,刁买办从怀中掏出一纸合约,请刘老板签字,刘老板看到合约中有“‘宝康祥’专营‘品海牌’,非经老晋隆洋行同意,不得再兼营其他卷烟”,“进货七天内向洋行缴清货款,逾期交款须逐日按进货价百分之十赔偿洋行损失”,不禁皱了皱眉。刁买办连忙说道:“外国人做生意最讲信誉。合约对谁都是这么订的。‘品海牌’如此畅销,销售条件如此优惠,根本不存在逾期交款问题。来来来,快签字吧,保你财运亨通!”刘老板迟疑片刻,到底还是签上了名字。之后,三个人又频频举杯。喀尔敏喝醉了酒,朝陈氏格格地笑个不停。刘老板看到喀尔敏酒醉失态,却并没有放在心上。
从此,喀尔敏时常光顾“宝康祥”。现在他已学得几句简单的中国话,有时不再让刁买办陪同,而是独来独往了。“财神”上门,刘老板当然敬若上宾。有时刘老板不在,则由陈氏殷勤招待。
几个月间,刘老板的小铺子由于经营“品海牌”卷烟,赚了大钱,俨然成了富家翁。陈氏也成了少奶奶。不过,夫妇间的感情似乎已没有原先融洽。不知是生活优裕还是其他什么原因,陈氏开始不时坐着马车单独外出,说是散心解闷,一出门就是半天。
刘老板的营业不断扩大,已经打算另开商号。正当他沉湎在黄金美梦之中时,市场上忽然冒出了一种十支装的“鸡牌”卷烟。这种烟由英美烟草公司中国分公司出品,价格比“品海牌”便宜,烟味却更好,“品海牌”的销路很快一落千丈。刘老板想与老晋隆洋行修订合约,遭到喀尔敏的断然拒绝,除非得付出破产的代价。继续经营“品海牌”吧,亏本无疑,如何支付洋行的逾期交款赔偿费?长此以往,也只有破产一途。幻梦象彩色的肥皂泡一样突然破灭,刘老板开始陷入绝望之中。
一天,刘老板从一个偶然的场合中获悉,英美烟草公司中国分公司同老晋隆洋行是两块牌子、一家资本:“鸡牌”与“品海牌”原料相同,只是配方稍异罢了。听到此一消息,他的脑海里“嗡”地一声,浑身瘫软。好不容易捱到家里,恰逢陈氏外出回来。他打开箱橱,想翻检一下同老晋隆往来的业务单据,却在陈氏忘了上锁的首饰盒中翻出了镌有喀尔敏英文字母的金十字架项链。他先是一怔,接着思前想后,忽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于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他发出了一阵令人毛发耸然的狂笑……。
两天后,人们在晚报的社会新闻栏上读到如下消息:
——公馆大马路一烟纸店发生凶杀案,年轻的老板娘与七岁男孩被戕殒命,老板失踪;
——老晋隆洋行大班喀尔敏夜间在路上遭歹徒袭击,头部受伤,经送医院抢救后脱险;
——黄浦江上捞起中年无名男尸一具,身边发现金十字架项链一条。
两星期后,公馆大马路上,贴有老晋隆洋行封条的“宝康祥”门前,一个额头缠有纱布绑带的碧眼金发洋人在一个獐头鼠目的中国人陪同下,揭去了“清偿债务,关店大吉”的封条。他们的手下人摘下已经褪色的“品海牌”彩色广告,准备把一幅更大、更醒目的“鸡牌”卷烟广告悬挂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