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绍棠:一步成功的恋爱
【报纸名称】:
【出版日期】2010.06.20
【版次】第3版 (纪事/副刊)
【入库时间】20101230
【全文】
郑恩波
早慧早熟的刘绍棠,进入通州潞河中学的第一学期,矮矮的身体还会使你想起农家少年的形象。可是,半年以后,即16岁写作《青枝绿叶》的前后,他却令人难以想象地骤然长高了,尖、细、脆的童音,也被厚重洪亮的大小伙子的声音取而代之了,犹如清明节的杨树叶,两三天的光景,就由刚睁眼的小红疙瘩,长成比鸡蛋还要肥大、娇嫩的叶子。本来发黑的小脸蛋,也不知不觉地变大变白了,而且还出现了不少象征青春与力气的小粉刺儿。从前,多好看的女孩子从他面前走过他也毫无反应。现在,连班里哪个女同学穿件新式样的衣服、鞋子,他都开始留心了。
就在对异性充满浪漫幻想的1952年春节过后,一天上完第二节课,同学们有说有笑地走出红楼,准备到大操场做课间操的时候,教导主任领着一个女学生,迎面朝红楼走来。这个女学生身材不高,但体态苗条轻盈,一对水灵灵的大眼睛,流露出特别聪慧、真诚的神情,仿佛燃烧着一团热情的火焰。突然,在急匆匆走出红楼的一大帮小伙子当中,不知谁大声地喊了一句:“刘绍棠!到校刊室去一下,有要事商量!”绍棠爽快地回答了一声,就向另一条小岔道走去。这一声回答非同小可,把教导主任领着的那位年轻貌美、浓眉大眼的姑娘立刻给钉在红楼外边那棵高大的柏树底下了。她目不转睛地看了绍棠两三秒钟。细心的绍棠注意到了姑娘异乎寻常的目光,但未去多想细琢磨。多年后绍棠才明白,原来,他终生的爱情与幸福,就是由这位姑娘最初的两三秒钟火辣辣的目光定下来的。
这位文静、端庄、秀丽、典雅的姑娘,便是归国华侨女学生曾彩美。1951年6月她由缅甸仰光归来,1952年2月结束了在华侨补习学校的学习,慕刘绍棠之名,特意来到潞河中学读书。多少天来,她一直在心里描摹着刘绍棠这位白马王子的形象。万万没想到,今天一进校门就目睹了他的风采,真是命运的巧安排呀!她能不多看他几眼吗?
终生的幸福就从这美妙的一瞬开始了。绍棠在高一甲班,彩美在高一乙班。甲班教室在楼下,乙班教室在楼上。“一个人初来乍到,与我又素不相识,干吗要那么看我?也许是无意的吧?”绍棠的心里不平静了。他的脑海里不时地浮现出彩美那动人的形象:你看那脸盘儿,整个一张西施脸,挑不出丁点儿毛病;那两道粗细匀称的眉毛,好像杨柳青年画上美人的眉毛一样;那亮晶晶的大眼睛,夜里不亮灯,屋子里也会照样明亮;那油黑浓密的头发不长不短,雅致大方;那口洁白整齐的牙齿是怎么长的?莫非是光洁透明的宝玉做的?绍棠宛如在小说中描写山楂村女子那样,把这位刚来插班的女学生描画了一番。难怪法国大作家大仲马说:“在恋爱中的男人,他会相信在这女子的身上有着他所欲求的一切美好。”绍棠的脑子里迅速地闪过一个念头:这就是我的意中人吧?
过了些日子,细心的绍棠发现彩美非但仪表美,而且气质也很适合他的心意。彩美文静、沉默寡言,酷爱读书,很具有大家闺秀的典雅和美丽。
绍棠读书甚多,从许多小说中得知,小伙子见到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姑娘,如果真的有了一种心跳舌短的激动情绪,那就是产生了真正的爱,否则,即使对她怀有再崇高的敬意,而无那种甜蜜的不可言状的激动,也不可能是具有生命力的异性之爱。绍棠此时对彩美就产生了这样一种激动而甜蜜的感情。“我这是怎么了?真的对她一见钟情了吗?”绍棠不大敢证实这心灵深处的秘密。你可知道,上世纪50年代,中学生是不许谈恋爱的啊!多少年岁稍大一点的学生,因为这个问题处理不当倒了大霉啊!绍棠再不敢往深处想。彩美怎么样呢?她本来就是冲着绍棠才到潞河中学读书的,绍棠如果主动进攻,那是她求之不得的;如果他无动于衷,自己还要不要主动出击呢?
就这样,绍棠和彩美两个人的心里都给对方留下了一个最为光辉耀眼的位置。彩美每天走进红楼去二层楼上的教室时,必从绍棠他们教室门口走过,不管时间多么紧张,也要往绍棠的座位扫一眼。她不管绍棠是否发现自己的目光,只要自己看到了他的身影,就很满足了。每天上课间操和午后自由锻炼时,在广阔的天地里,两个人更有了互送秋波的可能。学校的运动场很大,彩美一到那里就四处张望,一旦发现不了绍棠,手脚都变得呆板无力。绍棠自幼不喜爱体育运动,很少到运动场活动。彩美来到学校以后,他简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不仅常去运动场,有时甚至呆的时间比谁都长,因为彩美喜欢体育活动,每天课外锻炼时间,运动场上都少不了她。彩美有几种颜色的运动服,最爱穿什么式样的运动鞋,绍棠都清清楚楚地记在了心里。
爱情的火焰在彩美和绍棠的心里炽烈地燃烧着。不过,最令绍棠佩服的还是彩美的两个惊人之举。一个是她把国外带回的花衣服分赠给了女同学和其姐妹,自己没留下一件,改穿粗布蓝制服、毛边布鞋和粗线袜子,比班里家境贫寒的学生穿得还朴素。另一个是拒绝享受归侨学生吃细粮的优待,跟其他同学一样吃窝窝头就老咸菜,喝白菜汤。这对于一个从未见过玉米面、在国外过惯了富商家庭优裕生活的姑娘来说,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这两件事使绍棠受到了不小的震撼,对彩美的好感愈发强烈起来。
转眼高二开始了,彩美被选为学生会执委,绍棠是学生会副主席。作为顶头上司,绍棠对彩美下达命令的机会多了;作为下级干部,彩美向绍棠接受指示,完成指定的任务,也成了他们共同的重要的生活内容。两个人从未交谈过,也没有约会、游玩的浪漫曲。但是,敏感的彩美从绍棠那特殊的口气中,已经感受到了他对自己异样的真情。细心的绍棠,也从彩美每一次的点头和微笑中,洞察到了她对自己的信赖与爱慕。
青年男女之间的爱情,在萌动阶段,即彼此都已心领神会对方的心思但并不直接点破的阶段,最富有诗意,最能给予相爱的双方以鼓舞和力量。如今的青年则相反,彼此见过一两次面,情况也没有了解清楚,甚至对自己爱的人的喜好、个性也没摸透,就动手动脚,将爱情的诗情画意丧失殆尽。他们根本不懂得“真正的爱就要把疯狂的或是近于淫荡的东西赶得远远的”(柏拉图语)。
他们没有像当时某些恋人那样,为了做平等自由的表面文章,频繁地在弥漫着白色透明的水汽的运河之畔散步、谈心;也没有像后来的青年男女那样,坐在设有空调的电影院的鸳鸯座席上,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搂着脖子看电影,而一旦有个三言两语不和,就立刻吹胡子瞪眼,扬长而去,把信誓旦旦说过的一切,忘得干干净净。对于刘绍棠和曾彩美来说,爱情不是花丛中的甜言,也不是柳荫下的蜜语,更不是远离社会的需要和人民的利益,去建立个人的安乐窝,而是人生最美丽的精神之花,是建设人间美好未来的动力。他们爱得纯洁,他们爱得高尚,没有耽误学习,也没有造成不良影响。所以,当绍棠主动向党组织汇报了自己的思想活动,说明已经爱上了曾彩美的时候,党组织并没有以中学生不许谈恋爱为理由简单地批评他,相反,通情达理的支部书记,反倒对他们给予了特殊的爱护和关心。
不久,绍棠便把一年来写的三大本专门表达对彩美爱慕之情的日记,偷偷地交给了她。彩美贪婪地看过之后,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幸福,她的心彻底被绍棠征服了。
在校领导的关心和保护下,绍棠和彩美正式确定了爱情关系,顺利地结束了中学生活。为了全力献身于文学事业,他们放弃了赴苏联留学的良机,准备报考大学文学系。绍棠报的是北京大学,彩美报的是北京师范大学。共同的志愿和理想,筑成了他们坚不可摧的爱情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