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与刘绍棠
【报纸名称】:
【出版日期】2009.04.09
【版次】第B03版:廊桥
【入库时间】20130520
【全文】
王洪勇
一条大河被两道高高堤岸阻挡着,堤岸就成为这条大河至高无上的管理者。大河若没有丰沛的水的支援,它就永远无法越过堤岸的高度,这时的水是温顺的,而堤岸则是骄傲的。水在堤岸的怀抱中缓缓地流淌着,如一位端庄贤淑少女,被众多人礼赞,这条河流就是我故乡闻名遐迩的大运河。
我故乡孙村被两条大河紧紧搂抱着,一条是名闻天下的大运河,另一条是被称为箭杆河的潮白河,两条大河日日夜夜缓缓地流淌,滋润着故乡千亩粮田。两条大河之一的大运河则离我的故乡更近一些。我的少年时代经常背着一只沉重的草筐,行走在大运河两岸的土地上,当年的大运河不光像一位端庄贤淑的温柔少女,更像我的一位亲密伙伴。渴了,趴在河边狂饮一通甘甜清冽的河水,饿了,就去河边扯几株地梨充饥,地梨这种贫贱的植物在三年自然灾害中不知救活了大运河两岸的多少饥饿的村民,它入甘甜,其味道更像未煮熟的菱角。热了就跳到河里玩耍一番,童年的大运河给我留下了无法忘却的记忆。
十六岁的我开始喜欢文学,很多宁静的夜晚,我踏着银白色的月光缓缓地行走在大运河的东岸,透过朦胧的月光,我仿佛看到神童作家刘绍棠静静地伫立在朦胧的月光下,他的左边是一望无际的正在生长的绿油油的小麦,他的右边是端庄如贤淑少女一样可爱的缓缓流淌的大运河,偶尔会有一尾鱼轻轻跃出水面,打破朦胧月光下河水的寂寞,少年刘绍棠就这样久久地伫立着,他的脸上流淌着泪水,这是感动的泪水,这是激情澎湃的泪水。他站在刚刚回到贫苦农民手里的五月的春意盎然的土地上,他看到因得到土地而兴奋得满脸通红的一张张乡亲们的笑脸,他还听到了因解除了童养媳而放声歌唱的一位叫青枝的温柔少女的美妙歌声。他就这样伫立着,朦胧的月光下他伫立成一尊塑像,终于一篇叫做《青枝绿叶》的小说酝酿成型了,于是他兴冲冲地跑回家,点起煤油灯进行创作,一篇篇优美的中短篇小说就是在这样的伫立中和残阳如血的黄昏的行走中完成了。少年刘绍棠出名了,刘绍棠成为一颗文学新星高高挂在明丽的天空上,让那些满腹经纶的同样做着作家梦想的大哥哥大姐姐们无地自容,然而少年刘绍棠的歌声没有唱多久就被迫停止了歌唱,此后就是一段难耐的沉默,一位优秀的歌手被强行停止了歌唱,而迫使他歌唱的人就是作家刘绍棠无法逾越的高度,这种高度不光无法逾越,而且让你几乎就透不过气来。
刘绍棠歌唱的年代结束了,在儒林村奔跑马车的大道上,人们会看到一个四十几岁,戴一副近视眼镜,穿一身破旧中山装,面孔黄中泛黑,背一只破旧的粪筐表情冷峻的中年人缓缓地行走着,他脚下的路似乎很长很长,他不停地走,他要走向哪里?他自己不知道,他只知道,他拾满一筐粪就回来让生产队的保管称一称重量,生产队要按他拾的粪多少来给他记工分。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作家刘绍棠在儒林村拾粪时少年的我正背着沉重的草筐行走在运河东岸,其间我已开始做起了作家梦,我所以做作家梦并不是因为我激情澎湃,而是因为内心的深深的绝望与悲哀,在一日复一日的割草生涯中,在一年又一年的苦苦期盼中,我从未放弃对现实的思索和未来的展望,但我的一切思索和展望都是徒劳的,一个地主狗崽子的称谓将我画地为牢地捆绑在这片土地上。
一直到一九七八年改革开放以后,我才有机会走出这片土地,到四处漂泊,其间我在张家见到了女作家丁玲笔下的桑乾河,当时正是多雨的一九七九年的夏天的一个雨意缠绵的黄昏,我站在水流奔腾的桑乾河边,我的脸上流淌着感动的泪水,在没有见到桑乾河之前,我以为桑乾河只不过是丁玲虚构的一条河流,但是今天,女作家笔下的桑乾河就在我的脚下奔流不息。后来我又在山西见到了老作家马烽笔下的汾河,在山东见到了诗人阮章竞笔下的漳河,在云南的西双版纳见到了散文家柯灵笔下的澜苍江……
在我见证了祖国太多太多著名的河流以后,在我感觉梦想与现实的距离越来越远以后,在我感到身心疲惫,所有与青春有关的梦想都划上了休止符以后,我又带着一缕深深的感伤与失落回到了运河的怀抱。
一些阳光明媚的黄昏,一些星光灿烂的夜晚,我静静地伫立在寂静的运河边,此时正是枯水期,运河的流水很瘦,瘦弱得只有一道窄窄的细流,在宁静的夜空下缓缓流淌,透过运河缓缓的流水,我仿佛又看到了神童作家刘绍棠那不朽的身影,然而如烟的岁月已经带走了刘绍棠并不太老的生命,作家结束了对闻名遐迩的大运河的礼赞,故乡的运河呀!你是否因为无人礼赞而寂寞哭泣,其实你端庄如少女一般的温柔恬静,你一泻千里的伟男子一般的豪迈气势,早已定格在被你滋养和繁衍的两岸人民的心里。
我知道不久的将来我也会变成运河边的一撮泥土,但我故乡的运河它是不枯的,它将世世代代地流淌……